松月楼的后园桂树落了满地金瓣。龙志炼蹲在廊下，用竹片拨弄着炭炉里的银霜炭——这是魏无妄特意嘱咐的，说要烤陈婉的药引子，得用三年以上的银霜炭，火候才稳。
志炼哥，苏阿月踮着脚递来个青瓷罐，梅姐姐说这罐蜂蜜是镇东王阿婆送的，最是清甜。她发间的野菊换了朵桂蕊，沾着晨露，像缀了粒碎金。
龙志炼接过罐子，指尖触到罐身的温度。自药仙谷归来，梅清欢总爱往他手里塞这些小零碎——或是晒干的茉莉花，或是新腌的糖蒜，说是补补元气。他望着梅清欢在灶前搅药的背影，青布衫被热气熏得微湿，发尾沾着药粉，倒比从前在松月楼唱曲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阿月，去把魏爷爷的药碗端来。陈婉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她倚着窗棂，膝头搭着龙志炼新织的灰绒毯，手里捧着本《千金方》，书页间夹着片桂叶。自寒潭归来，她的脸色好了许多，只是偶尔咳嗽时，眉峰仍会轻蹙。
苏阿月应了声，蹦跳着跑进堂屋。龙志炼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寒潭边她哭着喊志炼哥的模样，胸口泛起一阵软。他将银霜炭添进炭炉，火星噼啪炸响，混着药香在空气里浮浮沉沉。
志炼，陈婉忽然开口，你外公的《青囊经》残卷，可曾仔细看过？
龙志炼一怔，将手中竹片放下。自药仙谷归来，他一直将残卷收在怀中，却未敢轻易翻阅——魏无妄说，这经卷涉及蓝家秘辛，更藏着寒玉髓的用法，需得等陈婉调理得当再看。
魏老说，他摸出残卷，展开在膝头，上面记着三蒸七晒之法，需用雪水煎药，再经三次蒸制、七次晾晒，方能发挥药效。他指尖划过泛黄的字迹，还有这段......若遇心蛊为祟，当以陈氏血脉为引，取寒潭冰髓为媒
陈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背上。龙志炼这才发现，她的指甲盖泛着青白，是前日替蓝九儿逼毒时留下的寒毒未清。
阿婉，他声音发涩，蓝九儿说的那些......
我知道。陈婉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的桂树上，当年我被囚万蛊窟，见过蓝家的传人。她......是个穿月白裙的姑娘，总在深夜给我送桂花糕。她顿了顿，她说，蓝家与陈家本是世交，蓝承业的父亲曾救过我父亲。后来司徒空勾结苗疆邪派，蓝家被威胁，才......
可魏老说，蓝承业的棺椁里有五毒教的令牌！龙志炼攥紧残卷，那蓝九儿......
志炼。陈婉转头看他，眼底有层水光，有些事，或许我们错怪了蓝家。她轻声道，当年我被炼成傀儡时，意识模糊间，见过一面月白裙的姑娘。她跪在蛊坛前，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堂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梅清欢的声音带着哭腔：魏爷爷！药罐摔了！
龙志炼和陈婉慌忙冲进堂屋。只见魏无妄倚着八仙桌，脸色惨白如纸，梅清欢正攥着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青布衫上。药罐碎在脚边，褐色的药汁溅了满地，混着几片被踩烂的桂叶。
魏老！龙志炼蹲下身，搭上魏无妄的脉门。内息紊乱如麻，竟有蛊虫在血脉里乱窜——正是前日在寒潭遇到的尸蟞蛊！
不妨事......魏无妄喘着气，指节叩了叩桌角，是老夫昨日去义庄取陈家遗物时，中了残留的尸毒......
尸毒？梅清欢抽噎着，我昨日替你煎药，可没见你受伤......
不是外伤。魏无妄咳出一口黑血，引魂香他指着墙角那只半人高的铜鹤香炉，那香里掺了尸蟞蛊的虫粉，老夫闻了半炷香，蛊虫便顺着鼻息钻进去了。
龙志炼心头一凛。松月楼是陈家旧宅，魏无妄昨日前去取陈婉的嫁妆箱笼，定是中了五毒教的埋伏。他握紧守暖剑，剑鞘上的金纹微微发烫——这是莲心灯的护主之力在躁动。
志炼，魏无妄抓住他的手腕，去义庄......取那口红漆棺材。
红漆棺材？梅清欢愣住，义庄里都是陈家的薄皮棺，哪有什么红漆棺？
在西厢房第三块青石板下。魏无妄咳得更急，当年陈老爷子怕尸毒外泄，用红漆棺封了具......是司徒空的尸首。
龙志炼倒抽一口冷气。司徒空若未死，那前日在义庄的蓝九儿......他不敢深想，抄起守暖剑就往外走。
志炼！陈婉抓住他的衣袖，我同你去。
你身子还没好......
我体内有陈家血脉，能镇住尸毒。陈婉将《青囊经》残卷塞进他怀里，再说，那棺材里或许有线索。
松月楼西厢房的青石板积着薄灰。龙志炼用守暖剑挑开第三块石板，下面是个铁盒，锁着把青铜小锁——正是魏无妄常用的九转锁。
梅清欢，龙志炼转头，取魏老的钥匙。
梅清欢抹了把眼泪，从怀里摸出串钥匙。龙志炼挑开锁簧，铁盒里躺着具裹着红绸的尸首——正是司徒空！他的面容扭曲如鬼，脖颈处有个焦黑的洞，正是前日被莲心灯灼伤的痕迹。
他......怎么没腐烂？苏阿月捂着嘴后退。
陈婉掀开红绸。司徒空的尸身呈青紫色，皮肤下有无数虫子在蠕动——是尸蟞蛊！龙志炼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不适，用守暖剑挑开司徒空的手掌。掌心里刻着个血字：。
寒玉髓！魏无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醒了，倚在门框上，脸色比纸还白，司徒空在寒潭养了十年尸蟞蛊，为的就是等寒玉髓出世......
那蓝九儿......梅清欢突然开口，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竹叶摩擦的声响。龙志炼反手拔剑，守暖剑的金芒扫过廊下——只见一个穿月白裙的少女站在葡萄架下，发间别着莲花玉牌，正是蓝九儿！
龙公子，蓝九儿轻笑，又见面了。
她手中提着个竹篮，篮里装着新摘的桂花，香气混着药味，熏得人头晕。龙志炼握紧剑柄，目光扫过她腰间——那里挂着半枚蛇形令牌，与义庄棺椁里的一模一样。
你来做什么？他冷声道。
送桂花糕啊。蓝九儿晃了晃竹篮，魏爷爷爱吃的。她走到廊下，月光透过葡萄叶洒在她脸上，竟有几分陈婉年轻时的模样，龙公子，你可知司徒空为何养尸蟞蛊？
为寒玉髓。龙志炼答道。
错了。蓝九儿摇头，他为的是《青囊经》。她指尖掠过龙志炼怀中的残卷，蓝家的《青囊经》与陈家的《治心策》合一，能解世间奇毒。司徒空想用《青囊经》炼制万蛊噬心丹，掌控五毒教。
那你呢？梅清欢喝道，你是不是帮着他？
蓝九儿望着陈婉，眼底泛起水光：我爷爷蓝承业，是陈老爷子的结义兄弟。当年陈家灭门，我爷爷冒死救出陈婉，却被司徒空诬陷为同谋。我爹为了洗清冤屈，去求五毒教帮忙，却被司徒空控制，成了他的傀儡......她掀起衣袖，露出腕间的青鳞——正是尸蟞蛊的印记，我也是被下了蛊，才不得不帮他做事......
陈婉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你腕间的蛊，可解吗？
蓝九儿浑身一震。陈婉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腕间的青鳞竟慢慢褪成了白色。陈姑娘......她声音发颤，你体内的治心蛊，能解百蛊......
阿婉！龙志炼拦住她，不可！
无妨。陈婉转头看他，蓝姑娘是受害者。她握住蓝九儿的手，我帮你驱蛊。
月光下，陈婉将手掌贴在蓝九儿腕间。她的指尖泛起淡淡金光，正是《青囊经》里记载的净心诀。蓝九儿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腕间的青鳞渐渐消散，连日来的寒毒、蛊毒竟都不见了。
陈姑娘......蓝九儿望着陈婉，眼泪滚落，我爷爷临终前说，蓝家对不起陈家。他让我一定要找到《青囊经》，还陈家一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陈婉轻声道，如今司徒空已死，五毒教的阴谋也败露了，你且安心便是。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龙志炼抄起剑冲出去，只见五个黑衣人骑着快马冲进院子，为首的举着五毒教的蛇形旗！
保护魏老！梅清欢大喊，抄起魏无妄的药杵迎上去。
黑衣人武功极高，招招致命。龙志炼挥剑格挡，守暖剑的金芒与毒掌相撞，溅起点点火星。其中一个黑衣人绕到陈婉身后，匕首直刺她后心！
阿婉小心！龙志炼反手一剑刺穿那黑衣人胸口。黑衣人倒地前，从怀中掏出个瓷瓶，砸在青石板上——是蚀心蛊的蛊粉！
志炼！陈婉被蛊粉呛得咳嗽，龙志炼忙用莲心灯的金芒护住她。金芒过处，蛊粉纷纷化为灰烬。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吹了声呼哨，带着众人跃上围墙。
梅清欢追出院门，却被一块碎石绊倒。龙志炼刚要上前，却见蓝九儿从廊下冲出，抄起墙角的扫帚，将碎石扫向黑衣人。黑衣人躲闪不及，被碎石划破手臂，发出一声惨叫。
蓝姑娘！梅清欢惊呼。
蓝九儿抹了把汗，笑道：我虽不会武功，可这扫帚......还是使得的。
龙志炼望着她，忽然想起寒潭边她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的模样。原来这世上最狠的蛊，不是蚀心蛊，而是人心。
魏无妄被梅清欢扶进屋，喝了口参汤才缓过神：那瓷瓶里的蛊粉，是司徒空新炼的蚀魂蛊，中者三日之内会变成行尸走肉......
幸好被莲心灯挡了。陈婉松了口气，志炼，明日我们去药庐。魏老说过，药庐的枯井里有陈家的旧物，或许能找到解蚀魂蛊的方子。
龙志炼点头。他望着窗外的桂树，金瓣仍在飘落，像下了场温柔的雨。蓝九儿站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是棋子，而是能站在阳光里的人。
夜渐深，松月楼的灯笼还亮着。龙志炼坐在窗前，借着月光翻阅《青囊经》残卷。陈婉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志炼，明日我们去药庐吧。我想看看，你外公当年种的那片药圃。
龙志炼合上残卷，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去寒潭，把蓝爷爷的棺椁好好安葬。
陈婉笑了，指尖抚过他手背上的剑茧：志炼，你长大了。
窗外，桂香裹着药香漫进来。龙志炼望着案头的莲心灯，金芒柔和如月。他知道，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有这些人在身边，再难的坎，总能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