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结束回到九皇子府,已近黄昏。
沈清辞的伤势在太医和萧彻特意寻来的上好药材调理下,好了大半,但肩头仍缠着厚厚的纱布,动作间带着些许不便。
萧彻扶她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细致。
“感觉如何?”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好多了,谢殿下挂心。”沈清辞微微颔首,随即抬眸,眼中带着急切,“殿下,那日猎场遇刺前,您似乎说,忠叔那边……有了新的发现?”
萧彻在她对面坐下,从书案暗格中取出一张绘制简陋的草图,铺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
“嗯。”他指尖点向图中一个不起眼的标记,“城西,三十里外,有一处废弃的皇庄。庄内有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
他抬眼看她,目光锐利:
“忠叔动用了埋藏最深的一条线,查到十年前,太医院那位负责记录父皇日常脉案、却在母妃去世后不久便‘告老还乡’的孙太医,极有可能并未离京,而是被人秘密囚禁在了那口井下的密室里。”
沈清辞呼吸一窒,指尖下意识地收紧!
孙太医!
当年负责记录皇帝脉案,必然也对后宫诸位主子的病情有所了解!
尤其是萧彻母妃缠绵病榻半年,脉案记录至关重要!他若被囚,定然是因为知道得太多!
“十年……”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若他真还活着……这幕后之人,为何不干脆杀了他灭口?”
“灭口固然干净,但活人,有时比死人更有用。”萧彻声音冰冷:
“尤其是掌握着某些关键秘密的活人。囚而不杀,或许是留作后手,或许……是为了逼问出他们想要,却还未得到的东西。”
他修长的手指在“枯井”二字上重重一敲:“无论是哪种,找到他,我们离当年的真相,就更近一步!”
沈清辞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仔细看着那张草图。位置偏僻,皇庄废弃多年,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我们必须尽快去确认!”她抬头,眼神坚决。
萧彻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肩头:“你的伤……”
“不碍事!”沈清辞立刻道,甚至试图活动一下肩膀以示无虞,却牵动了伤口,让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冷气。
萧彻脸色一沉:“胡闹!”
他按住她的手臂,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此事我自有安排,你留在府中静养。”
“殿下!”沈清辞急了,“孙太医是关键人证!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对方既然能囚禁他十年,定然看守严密。我对机关暗道尚有几分了解,或许能帮上忙!况且……”
她顿了顿,迎上他深邃的目光,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
“殿下莫非忘了,我们现在是盟友。查清真相,为我父昭雪,亦是我的使命。我无法安心坐等。”
看着她眼中那簇不容动摇的火焰,萧彻沉默了。
他知道她说得对。寻找孙太医,不仅仅是为了他母妃的案子,也关乎沈毅将军的冤情。于公于私,她都有必须去的理由。
而且,她确实机敏过人,多次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半晌,他终是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语气却依旧强硬:“跟紧我,一切听我指令,若有危险,立刻撤离,不得逞强。”
“是!”沈清辞眼中瞬间亮起光彩,毫不犹豫地应下。
是夜,月黑风高。
两道人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出九皇子府,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萧彻一身夜行衣,身形矫健。
沈清辞同样一身利落黑衣,为了行动方便,长发高高束起,虽肩伤未愈,但步伐依旧轻盈,紧紧跟在萧彻身后。
两人避开巡夜的兵丁,专挑僻静小路,朝着城西方向疾行。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片荒废的庄园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按照草图的指引,两人绕过正门,从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潜入庄内。
庄内杂草丛生,枯藤缠绕,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萧彻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沈清辞则凭借记忆和直觉,辨认着方向。
“那边。”她压低声音,指向院落深处。
穿过几重破败的庭院,一口被乱石和枯草半掩的井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井口不大,以青石垒砌,看上去与寻常废弃的枯井并无不同。
萧彻示意沈清辞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靠近井边,俯身仔细探查。
井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只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凝神细听,除了风声,似乎并无其他异响。
“如何?”沈清辞悄声问。
萧彻退回她身边,眉头微蹙:“井壁湿滑,有新的攀爬痕迹。下面很可能另有乾坤,但入口定然隐蔽。”
他目光扫过井口周围那些看似随意散落的石块。
沈清辞也仔细观察着,忽然,她目光定格在井沿内侧一处不起眼的青苔上。
那里的苔藓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而且……形状过于规整。
“殿下,看那里。”她指向那处。
萧彻顺着她所指看去,眼神一凝。他伸出手,指尖在那块略显异常的“苔藓”上轻轻一按——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井口内侧靠近底部的一块石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
一股更加浓郁阴冷、带着霉味和淡淡药味的气息,从洞内涌出。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确认。
就是这里!
萧彻打了个手势,示意沈清辞跟紧,自己率先矮身,小心翼翼地探入洞口。
洞口下方是一段陡峭的石阶,湿滑难行。
萧彻伸出手,紧紧握住沈清辞未受伤的那只手臂,带着她一步步向下走去。
石阶不长,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缝里,透出微弱摇曳的烛光,以及……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有人!
萧彻和沈清辞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萧彻将沈清辞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按上了腰间的软剑剑柄。
他深吸一口气,用剑尖极其缓慢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密道中格外刺耳。
门内的景象,随着逐渐扩大的缝隙,一点点映入两人眼帘。
那是一间不过方丈的石室,四壁空空,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破木桌。
桌上,一盏油灯如豆,映照出一个蜷缩在石床上、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身影。
那身影听到开门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惊恐地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双眼浑浊,却在那浑浊深处,残留着一丝属于医者的敏锐。
他看到了门口逆光而立的萧彻和沈清辞,嘴唇哆嗦着,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
“你……你们……是来杀我的……还是……来问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