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百官肃立。
龙涎香的气息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弥漫,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龙椅上,皇帝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而立的臣子,最终落在了几位皇子身上,尤其是在萧彻与萧景琰之间,微微停留。
昨日宫中大火,烧了藏卷阁,波及毓秀宫,虽未酿成更大灾祸,但终究是皇家颜面有损,更焚毁了不少文书。
此事,必须要有个交代。
萧景琰显然是有备而来。
皇帝刚询问完几件日常政务,他便迫不及待地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父皇!儿臣有本奏!”
“讲。”皇帝声音平淡。
萧景琰直起身,目光先是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神色淡漠的萧彻,随即面向皇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愤慨:
“父皇!藏卷阁虽非存放机要核心之所,然其中亦收存近三十年起居注副本及各部零散文书,关乎朝廷体统,史料传承!”
“昨夜无故起火,火势迅猛,焚毁文书无数,实乃宫禁监管不力,职责有亏之重大疏失!”
他话语一顿,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射向萧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
“九弟!你身为皇子,受父皇信任,协理部分宫禁事务!藏卷阁正在你协理范围之内!如今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你身为负责人,难道不该给父皇,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吗?!”
他言辞咄咄,句句诛心,直接将“监管不力”、“职责有亏”的大帽子扣在了萧彻头上!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和抽气声。
几位支持三皇子的官员立刻出言附和:
“三殿下所言极是!宫中走水,非同小可,九殿下确需给个说法!”
“藏卷阁被焚,史料缺失,乃朝廷之损失,必须追究责任!”
一时间,矛头直指萧彻,仿佛他已然成了酿成此次火灾的罪魁祸首。
龙椅上的皇帝眉头微蹙,看向萧彻,声音听不出喜怒:
“老九,你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彻身上。
只见他缓缓出列,步履沉稳,神色平静无波,仿佛萧景琰那番疾言厉色的指控,并未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他先是向皇帝躬身一礼,随即直起身,目光淡淡扫过一脸志在必得的萧景琰,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三哥此言,恕臣弟不敢苟同。”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瞬间压下了那些嘈杂的议论。
“哦?”萧景琰冷笑,“事实俱在,九弟还想如何狡辩?”
“事实?”萧彻挑眉,目光锐利地迎上他,“三哥口中的事实,便是藏卷阁起火,而臣弟恰巧协理部分宫务,所以臣弟便理所应当该负全责?如此逻辑,未免太过武断,亦难以服众。”
他不再看萧景琰,转而面向皇帝,语气从容:
“父皇,宫中走水,儿臣协理宫务,确有失察之嫌,儿臣甘愿领罚。”
他先是坦然承认了部分责任,姿态放得极低,这让原本想继续发难的萧景琰和他那一派的官员,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萧彻话锋随即一转:
“但是,父皇,诸位大人,”他目光扫过满殿文武,声音陡然变得沉凝,“昨夜救火之时,儿臣与麾下侍卫,于火场之中,并非一无所获。”
他微微抬手,示意殿外的忠叔。
忠叔立刻捧着一个被明黄色绸布覆盖的托盘,躬身快步走入大殿,在御阶前跪下,将托盘高高举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连皇帝也微微前倾了身子。
萧景琰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萧彻亲手掀开了那明黄色的绸布。
托盘之上,赫然是那个边缘被熏得发黑的鎏金木盒,以及几封明显被火燎过、却依旧保存完好的信函,还有那本《北疆军需支用细目》账册!
“父皇,诸位大人,”萧彻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响彻大殿:
“此物,乃昨夜儿臣麾下之人,冒死从藏卷阁火场中抢救而出!”
“经儿臣初步查验,此鎏金木盒,乃户部尚书周崇年所有!其内藏匿的,正是周崇年贪墨北疆巨额军饷、勾结边将、伪造证据构陷已故镇国将军沈毅,以及……与人密谋,毒害先贵妃娘娘的铁证!”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在整个金銮殿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
“贪墨军饷?构陷沈将军?!”
“毒害先贵妃?!”
“这……这怎么可能?!”
惊呼声、质疑声、抽泣声此起彼伏,整个大殿乱成一团!
周崇年站在文官队列中,原本还在为三皇子弹劾萧彻而暗自得意,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尤其是那些骇人听闻的罪名被当众揭露,顿时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几乎要瘫软在地!
“污蔑!这是污蔑!”他猛地冲出队列,指着萧彻,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惊恐与绝望,“九殿下!你……你血口喷人!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萧景琰也是脸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萧彻竟然在火场中找到了这个东西!更没想到,他会选择在早朝之上,如此直接、如此猛烈地发难!
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道:
“九弟!休得胡言!仅凭一个来路不明的盒子,几封不知真伪的信函,就想构陷当朝一品大员?你未免太过儿戏!”
“来路不明?不知真伪?”萧彻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萧景琰和周崇年:
“三哥,周尚书,你们不妨亲自看看,这盒子的纹饰,这信上的笔迹印章,这账册上的明细勾画,可是能轻易伪造的?”
他拿起一份信函,展开,将其上关于“南疆奇珍”、“助眠安神”以及那个指向明确的代号内容,朗声读了出来!
又拿起账册,将几笔数额巨大、拨付时间与边关异动完全吻合的军饷记录,公之于众!
最后,他拿起了那份伪造的、盖着沈毅将军印信的“通敌密信”草本!
每读出一项,每展示一物,周崇年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萧景琰的眼神就阴鸷一分,而满殿文武的哗然与震惊,就加剧一分!
铁证如山!容不得半分狡辩!
“陛下!老臣……老臣……”周崇年瘫跪在地,涕泪横流,已然语无伦次。
萧景琰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周崇年完了!他现在必须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
然而,萧彻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面向皇帝,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决绝:
“父皇!周崇年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其贪墨之军饷,乃我边疆将士浴血奋战的粮草保障!其构陷之忠良,乃我大靖护国安邦的擎天之柱!其毒害之贵妃,乃儿臣生身之母!”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压抑了十年的血海深仇与不容置疑的坚决:
“儿臣恳请父皇,即刻将罪臣周崇年革职查办,交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以正国法,以慰冤魂,以安天下!”
声震屋瓦,气势如虹!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龙椅之上,那位掌握着最终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皇帝的脸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下方跪地颤抖的周崇年,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萧景琰,最后,目光落在了挺身而立、目光灼灼的萧彻身上。
一场针对萧彻“失职”的弹劾,竟在转瞬之间,演变成了对户部尚书滔天罪行的公审!
这朝堂的天,要变了!
风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