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看着馨妤的目光,明白了她对弘曦的担忧,快步走到母子俩身边。
一手环住馨妤的腰身,一手抱住弘曦,温和认真地说,“卿卿,你在担心,所以跟弘曦说要藏拙,有爷在呢,难道还会护不住弘曦,怎么你不相信爷吗?”
“没有,卿卿相信爷会护住妾和曦儿,但卿卿总是控制不住的担心,卿卿心里很怕,呜呜~~”
馨妤泪眼盈盈,眉间含着几缕愁思,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碎掉了一般的楚楚可怜。
“好了,别掉泪珠子了,再哭就不好看了,爷就那么一说,你看爷答应你的什么时候食言过。倒是你先哭起来了。”胤禛看着她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疼又没好气地说。
“爷没怪你,知道你是为弘曦好,别伤心了,你看弘曦都要笑话你了。”
胤禛让乳母将弘曦抱下去,然后一把将馨妤抱到了腿上,掐着馨妤的细腰。
“爷,卿卿就是怕您不喜欢卿卿了,卿卿刚刚那样教弘曦,害怕您觉得卿卿是个品行不好的人,以后就不宠卿卿了。”
馨妤脸颊泛着红晕的依偎在胤禛怀里,含情的泪眼带着一丝妩媚和忐忑的看着胤禛。
“不会,爷对你有多好,卿卿看不出来吗,爷可舍不得冷落卿卿。”胤禛吻了吻馨妤的脸颊,安抚着她的情绪。
两人的感情也因此更加融洽、柔情蜜意。
时间仿佛快进了一般的悄悄流逝,转眼间就到了四十七年。
康熙四十七年的寒风,刀子似的刮过紫禁城的琉璃瓦,裹着废储风暴的腥气,直透朝野骨髓。
太子胤礽被废黜圈禁,牵连的人头滚滚,朝堂上下噤若寒蝉。
工部右侍郎瓜尔佳·三泰的府邸,却在这滔天巨浪里,纹丝不动。
这份安稳,来得不易。风暴刚起个苗头,一封字迹娟秀的信,就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三泰的书案上。
信纸带着女儿馨妤身上惯有的淡淡冷香。
信里没提“废太子”三字,只字里行间透着恳求:阿玛务必谨言慎行,管束好府里上下,莫沾“拥嫡”的边,更要提防那些与东宫过从甚密的……突然登门。
三泰捏着信纸,掌心沁出薄汗。
女儿在雍郡王府里的“灵醒”,他是知道的。
阖府立时紧闭大门,谢绝一切拜帖,府里下人连咳嗽都压着嗓子。
瓜尔佳家,就这么贴着风暴边缘滑了过去。
转过年来,康熙四十八年,尘埃落定,太子复位。
论功行赏,雍郡王胤禛的名字被康熙爷朱笔圈了出来。
风波里,这位爷不结党、不妄议,只闷头办差,一副孤臣模样。
加上先前水泥、玻璃那些实实在在的功绩,一道圣旨颁下——晋封雍亲王!
府邸规制水涨船高,门楣上的金漆晃得人眼晕。
几乎就在胤禛戴上亲王金顶子的同时,另一个名字在朝堂和军营里炸开了锅——年羹尧。
汉军镶黄旗的年轻将领,在四川平叛,手段狠辣,捷报一封接着一封,直送御前。
康熙爷龙颜大悦,一道恩旨,破格擢升封疆大吏,手握重兵。
年家,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根硬茬子,稳稳扎进了雍亲王的阵营里。
要拴住这样一位手握兵权的悍将,最牢靠的绳索,莫过于姻亲。
康熙四十八年深秋,雍亲王府的朱漆大门再次洞开,红绸高挂,鼓乐喧天。
年羹尧的嫡亲妹子,年世兰,一身茜红色侧福晋吉服,满头珠翠压得步摇轻颤,被喜娘搀扶着,踏进了王府的门槛。
年家的排场,几乎压过了当年瓜尔佳氏的出嫁场景。
送嫁的队伍长得望不到头,沉重的楠木箱子压得抬杠吱呀作响,流水似的往里抬。
金银珠玉、古玩字画、稀罕皮货……晃得人眼花。
内务府按着亲王侧福晋的顶格规制铺排,红毡从府门一直铺到内院深处。
那份煊赫,几乎把几年前馨妤进府时的光景,都衬得黯淡了。
花轿帘子一掀,年世兰的身影露出来,王府的空气仿佛都跟着热了几分。
她美得张扬,像朵开到极盛的牡丹,灼灼逼人。
浓墨重彩描画的眉峰斜飞入鬓,眼波流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骄矜,丰润的红唇天然上翘,噙着笑意。
身段丰腴,走动时环佩叮咚,一股子泼辣鲜活的热乎劲儿。
甫一进门,就把王府后院那潭沉静的水,搅得沸反盈天。
角落里,馨妤抱着弘曦,安静地看着。
一身素淡的藕荷色旗装,发髻上只斜簪一支温润的白玉簪子,几点米珠花。
怀里的弘曦睁着乌溜溜的眼睛。
一个如火如荼,一个似水沉静。
王府下人垂手侍立,眼风扫过,心头都刻下了这分明的对比。
霁月轩的“盛宠”
胤禛待年世兰,是极“厚”的。
新赐的院子“霁月轩”,紧挨着他的前院书房,是顶好的位置。
里面布置得金堆玉砌,一应器物摆设,都透着“年家格格”喜欢的富贵张扬。
流水般的赏赐送进去,衣料是最时兴的苏杭锦缎,首饰是内造新出的花样,件件都透着分量。
年世兰本就性子烈,得了这份“厚爱”,更是烈火烹油。
每日梳妆,脂粉要用宫里娘娘才使的贡品,满头珠翠晃得人眼晕,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浓烈甜腻的香风。
她爱热闹,霁月轩里三天两头摆席,叫上一群侍妾格格听戏赏花,笑闹声隔着几重院子都听得见。
对着福晋宜修,礼数倒是周全,可眼底那点子将门虎女的傲气,藏也藏不住。对其他位份低的侍妾,更是拿腔作调,俨然已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
馨妤?这位先进府的侧福晋,在年世兰眼里,就是根要拔掉的刺。
早就听说她颜色好,王爷待她不同,还生了个据说极聪明的四阿哥弘曦。
如今见了,人倒是是清丽,可那身寡淡打扮和低眉顺眼的模样,瞧着就憋屈。
一股子争强好胜的心火,在年世兰胸口烧得更旺了。
馨妤冷眼瞧着霁月轩的风光,心里透亮。
那“厚待”底下是什么,她掂量得分明。
胤禛骨子里那份对“规矩”的执拗,那份厌恶后宅生事的脾性,她比谁都清楚。
年世兰这火烧得越旺,日后熄得就越难看。
还有那位佛口蛇心的福晋……年世兰的张扬,简直是送到她手边的一把快刀。
馨妤把自己缩得更紧了,像一滴水融进了深潭。
心思全扑在弘曦身上。
教他念《三字经》,陪他搭积木,把他护在羽翼之下,连一丝风都不让吹着。
每日去正院请安,她总是早早到,安静坐在福晋下手的左侧第一个位置,低眉顺眼,话少得像金口玉言。
胤禛偶尔踏进她的院子,她依旧是那个温言软语的“卿卿”,替他揉着发紧的额角,对霁月轩的喧嚣,半个字也不提。
可风,偏要吹皱一池静水。
花园小径上,馨妤抱着弘曦,迎面撞上了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的年世兰。
一身簇新的桃红织金旗装,明晃晃地堵住了去路。
“哟,馨妤姐姐!”年世兰下巴微抬,眼风扫过馨妤素净的衣裳和她怀里粉团似的弘曦,唇角那点笑意带着刺,
“姐姐倒是有闲情逸致,日日抱着小阿哥逛园子。不像我,刚进来,王爷赏下的那些庄子铺面,账目看得人头昏眼花,脚底板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王爷赏下”几个字,咬得又脆又响。
馨妤屈了屈膝,声音细细的:“年妹妹辛苦。妹妹能干,得王爷看重,是福气。姐姐愚笨,倒比不得妹妹。”
她越是这般怯怯地退让,越显得年世兰气焰嚣张。
边上侍立的仆役们头垂得更低,眼观鼻鼻观心,可那份对馨妤的同情和对年氏的不满,却在无声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这一幕,一丝不差地落进了远处廊下胤禛的眼里。
他刚与幕僚商议完,准备散散心,目光就看到这边的景象,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视线在年世兰那身扎眼的桃红和馨妤低垂的颈子上停了片刻,眸色沉了沉。
暗地里,馨妤并非面团捏的。
当秋月气红了眼,回来说年世兰背地里嚼舌根,说馨妤也就靠孩子在胤禛那有点子恩宠,否则早就失宠了,还撺掇旁人针对她们母子时。
“夭夭,”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针,“给她点‘念想’。不伤皮肉,但要让她……刻骨铭心,羞于见人。就……让她臭够七天吧。”
【好嘞!宿主瞧好吧!】夭夭的声音里透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
当夜,年世兰沐浴的水汽氤氲中,夭夭无形的力量,将一种无色无味的“料”悄然融进了浴汤和她贴身的绫罗小衣里。
药性发作得刁钻。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霁月轩就传出年世兰变了调的尖叫。
无论浇多少瓶名贵的花露,扑多少层香粉,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恶臭——像是沤烂的鱼虾的腐臭味,死死地萦绕在她身上,浓烈得她自己都忍不住干呕。
请安自然是去不成了。
霁月轩门窗紧闭,里头传出年世兰歇斯底里的哭骂和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府里私下里传开了,年侧福晋沾了邪祟,浑身恶臭冲天。
胤禛听了回事太监的禀报,只淡淡一句“叫太医去瞧瞧”,脚步都没往霁月轩挪一下,眉宇间反倒掠过一丝极淡的厌弃。
年世兰那身用珠翠堆砌起来的“盛宠”光晕,在这七日挥之不去的恶臭里,无声地裂开了缝。
馨妤没因这点小胜就松了弦。
宜修那张菩萨脸下的蛇蝎心肠,她时刻警醒着。
年世兰的蠢笨张扬,正是宜修借刀杀人的好材料。
她冷眼瞧着,宜修院里一个不起眼的粗使丫鬟,果然开始往年世兰身边得脸的丫头跟前凑了。
齐格格在年世兰耳边“闲聊”的话头里,“馨侧福晋”、“四阿哥”、“王爷看重”这些词,也冒得越来越勤。
馨妤面上不动声色,只吩咐秋月、冬雪把她们的小院守得更紧。
入口的茶水点心,近身伺候的人手,筛了又筛,防了又防。
胤禛偶尔问起后宅,她依旧只温温柔柔地说弘曦今天认了几个字,画了什么画,对年世兰那边的事,恍若未闻。
这份“省心”,落在胤禛眼里,那点怜惜又深了一层。
深秋午后的阳光,暖得有些乏力。
花园里,年世兰终于熬过了那七天的“腌臜”,迫不及待换上了一身更张扬的金红织锦旗装,带着丫鬟在开得正盛的菊丛里穿行,清脆的笑声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走。
不远处的临水亭子里,馨妤一身月白家常袍子,未施脂粉,青丝松松挽了个纂儿,斜倚在朱漆栏杆边。
弘曦安静地挨着她坐在小凳子上,捧着一本小小的彩绘本,看得入神。
稀薄的阳光穿过疏落的枝叶,在母子俩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馨妤的目光越过喧闹的花丛,落在年世兰那团如火如荼的金红身影上,眼神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
她指尖无意识地滑过弘曦柔软的发顶,唇角,抿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冷笑。
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不值得一提。
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关注年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