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到了宣府城那高大厚重的青灰色城墙,和城楼上值守兵丁猩红的披风。
随后,黎尔驾着骡车往城门方向而去。
骡车停在宣府城西门外长长的入城队伍末尾。
周铭佑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不合身、袖口接了靛青色粗布、显得不伦不类的锦缎外衣,透过车厢观察口,有些怔忡地望着城门。
宣府。
京城的西北门户,号称“九边之首”。
与一路行来那些破败凋敝、死气沉沉的小镇截然不同。
眼前这座城池,虽也笼罩在秋日的肃杀中,却透着一股顽强而有序的生机。
高达数丈的城墙如同卧伏的巨兽,墙体用巨大的条石垒砌,缝隙处灌着灰浆,虽历经风霜,却依旧坚固得令人心安。
城墙之上,垛口如齿,每隔一段距离便耸立着敦实的敌台,隐约可见披甲执锐的兵士身影在其间巡弋。
那森严的守卫,非但没有带来压迫感,反而奇异地让一路奔逃、提心吊胆的周铭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名为“秩序”的安全。
入城的队伍排得很长,多是风尘仆仆的旅人、行商,以及……相当数量拖家带口的流民。
这些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刻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苦难,但眼神却并非一路所见的那种麻木绝望,反而带着一股希望。
他们被守城兵丁引导着,在城墙根下另辟出的一片区域排队登记,那里搭着几顶厚实的毡棚,棚口冒着袅袅白气,隐约有米粥的香气飘散过来。
几个穿着皂隶服色的小吏正忙碌着,一边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一边快速地询问、记录。
“宁省巡抚衙门告示!凡雍、北佑两省逃荒至此的良民,登记造册,领赈济牌!凭牌每日可领一碗热粥,两个杂粮窝头!官府统一安置棚户区,免赋税三年!安分守己者,可分得荒地耕种!”
一个嗓门洪亮的小吏站在一块告示牌旁,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在呼啸的风中依旧清晰。
免税三年……安置棚户……分荒地……
周铭佑听着,心中微微震动。
宁省巡抚,是父亲在朝中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同僚之一,素有干吏之名。
看来父亲信中提及的宁省“善政”,并非虚言。
这份强行撑起的秩序,如同寒夜里的一豆烛火,微弱,却弥足珍贵。
林玉漱的目光也落在那些登记造册的流民队伍上。
她的眼神深处,那份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沉甸甸的忧虑和期盼,在此刻骤然变得无比灼热。
宁省接收流民!这或许是原主爹娘和兄嫂他们……唯一可能留下清晰踪迹的地方!
“黎尔,排队进城。”她压下心头的激动,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骡车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挪动。
轮到他们时,一个面容严肃、带着边军特有粗粝气息的城门卫兵走上前,手中长矛的矛尖在冻土上轻轻一顿:“路引!”
黎尔沉默地从怀中取出两张在宣府城外驿站临时购买的、盖着驿站小戳的空白路引凭证(为进城临时准备),又递上几枚成色不错的铜钱,声音低沉:“军爷,路上不太平,原路引被流匪抢了,这是在前面驿站临时补的凭证。车上是我娘子和两个孩子。”
卫兵接过凭证扫了一眼,又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目光锐利地扫过车厢内裹着头巾的林玉漱,以及她怀里的荷姐儿和旁边的周铭佑。
周铭佑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
卫兵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主要精力也放在后面长长的队伍上,挥了挥手:
“行了,进去吧!进城右转有府衙设的流民登记处,丢了路引的去那边补办,交钱画押就成!下一个!”
骡车吱呀一声,终于碾过了宣府城那幽深高耸的门洞。
光线骤然一暗,随即豁然开朗。
城门洞内壁厚实阴冷,回荡着车轮马蹄的嘈杂和人声的嗡鸣。
当骡车完全驶出城门洞,进入城内时,一股迥异于城外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喧嚣!生机!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一派喧嚣之景。
粮店门口排着不算长的队伍,布庄的伙计在门口拍打着新挂出的厚棉布招幌,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混合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飘出的面香、药铺里传出的淡淡苦味、还有骡马市特有的牲口气息……
种种声音和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嘈杂却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庞大交响。
行人穿着略厚的秋衣,步履匆匆,脸上虽也带着乱世特有的谨慎,却少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麻木。
不时有身着皂隶服色的衙役挎着腰刀在街面巡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
这份略显紧张的秩序感,对于刚从地狱般的逃荒路上挣扎出来的人而言,无异于天堂。
荷姐儿立刻被这从未见过的热闹景象吸引,小脑袋探出观察口,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溜圆,小嘴微张,发出无声的惊叹:“哇……”
周铭佑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宣府!
终于踏上了一块相对安稳的土地!
离京城,只有一步之遥了!
紧绷了月余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些许放松。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玉漱。
林玉漱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街市的繁华上。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迅速扫过街道两旁张贴的各种告示、布栏,最终牢牢锁定在右前方不远处——那里悬挂着一面醒目的蓝底白字旗幡:“宁省宣府府衙流民登记造册处”。
“先去登记处。”林玉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黎尔驾着车,穿过相对繁华的主街,拐入一条稍窄的、但同样整洁的辅路。
登记处设在府衙侧面一个相对开阔的院子里,搭着几个更大的毡棚。
棚内排着几条长队,多是形容憔悴的流民。
几个书吏模样的官员坐在长条桌后,正忙碌地询问、记录,旁边有衙役维持秩序。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热粥的混合气息。
林玉漱让黎尔看好骡车和两个孩子,自己裹紧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却带着强烈期盼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走向其中一个队伍。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周铭佑坐在车厢里,看着林玉漱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队伍中一点点向前挪动。
她不时地踮起脚尖,望向书吏的方向,又低头似乎在反复默念着什么。
那份近乎虔诚的期盼,让周铭佑心中莫名地揪紧。
终于轮到林玉漱了。
她走到长条桌前,对着那位留着山羊胡、面容疲惫的老书吏,微微躬身,声音隔着布巾,带着一丝努力克制的颤抖:“大人,劳烦您,向您打听几户人家。”
她语速清晰地报出信息,“雍省云城府云雾村逃荒来的林家一族,您可有印象。”
老书吏皱着眉,翻动着面前厚厚几大本、墨迹新旧不一的登记册。
粗糙的手指沾着唾沫,一页页翻过,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林玉漱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翻动的纸页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老书吏翻完了手头的一本,又拿起另一本更厚的册子。
一页,两页……他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终于,他停下了翻动,抬起头,看着林玉漱那双充满血丝、写满期盼的眼睛,缓缓地、带着一丝不忍地摇了摇头。
“雍省云城府……云雾村……”老书吏的声音带着常年伏案的沙哑,“这个村子的……没有登记在册的。”
他顿了顿,看着林玉漱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光亮的眼神,叹了口气,“这位娘子,你也看到了,这几个月涌入宣府的流民成千上万,登记造册难免有疏漏。或许……你家人未曾在此登记,直接绕城而过,往京城去了?也或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林玉漱心上——也或许,倒在了路上,连登记的机会都没有。
林玉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巨大的失落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默默地低下头,对着书吏深深一躬,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了骡车旁。
“婶婶……”周铭佑看着林玉漱失魂落魄地回来,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茫然。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一路坚强如磐石、守护着他们的“林婶”,内心那片被战火和分离撕裂的伤口,从未愈合,此刻更是鲜血淋漓。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玉漱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爬上骡车,将扑过来的荷姐儿紧紧搂在怀里。
她把脸埋在孩子带着奶香的柔软发顶,荷姐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娘亲巨大的悲伤,小手笨拙地拍着林玉漱的背,奶声奶气地安慰:“娘……荷姐儿在……爹爹在……哥哥在……”
她仰起小脸,看向旁边的周铭佑,大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哥哥,娘哭了……”
周铭佑看着林玉漱无声颤抖的肩膀,看着荷姐儿懵懂却满是心疼的小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等到了京城!只要到了京城,见到母亲!
他一定要动用所有力量,帮林婶找到她的家人!
这份恩情,他周铭佑记下了!
萧瑟的秋风,吹在在厚实的车棚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宣府城内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小小的车厢里,只剩下无声的悲伤和两颗幼小心灵笨拙的守护。
悲伤不能阻止前行的脚步,尤其是在这天灾频发的世道。
林玉漱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抬起头时,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浓重的悲伤,但那份沉静的坚韧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底。
林玉漱面上双眸泛红,心里却发出一声平淡的叹息:可惜了,她来这个世界的时间有点晚了,原主关于父母的任务可能要失败了。
不过没关系,京城就在眼前,她还有荷姐儿,还有……身边这个身份特殊的孩子需要安置,这两个任务完成,积分应该不会扣太多。
“黎尔,”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去找个干净的脚店落脚。然后,我们去府衙,把路引和……户籍的事情办了。”
黎尔沉默地点点头,拉动缰绳。
骡车再次汇入宣府城略显拥挤的人流。
他们在靠近府衙、相对清净的一条后街,找到了一家名为“悦来”的脚店。
店面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看到带着孩子和女眷、风尘仆仆的黎尔一家(在外人看来),倒也和气。
黎尔付了五天的房钱,要了一间僻静的上房。
安置好简单的行李,林玉漱立刻让黎尔抱着荷姐儿,自己则拿着那两张临时路引凭证,再次走向宣府府衙。
这一次的目标,是户籍房。
户籍房的院落比流民登记处小些,也安静得多。
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玳瑁眼镜的老主簿坐在一张堆满文牍的桌子后面,慢悠悠地喝着热茶。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玉漱走上前,将两张盖着驿站小戳的路引凭证放在桌上,声音平静:
“大人,烦劳您。民妇一家自雍省逃荒而来,路上不幸遭遇流匪,行李路引尽数被抢。幸得宁省官府收留。这是在前站驿站补的凭证。想请大人开恩,为我夫妻二人补办正式的宁省路引,也好……落个户头,安顿下来。”
她刻意将“夫妻”二字咬得清晰。
老主簿放下茶杯,拿起凭证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驿站模糊的小戳,又抬起眼皮,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一下林玉漱和她身后沉默如山、抱着孩子的黎尔(黎尔的外形极具压迫感,一看就不好惹)。
他慢条斯理地翻开一本厚厚的空白册簿。
“姓名?原籍何处?年岁几何?因何失路引?详细道来。”老主簿提笔蘸墨。
林玉漱早已打好腹稿,语气清晰而平稳:“民妇林玉漱,原籍雍省云城府云雾村,年二十有二。夫家黎尔,雍省云城府人士,年二十有六。本是农户,因雍北大旱,颗粒无收,随村人一同逃荒北上。行至雍北交界黑风岭附近,遭遇大股流匪,村人冲散,行李细软连同路引婚书尽被掳去……民妇与夫君拼死护着两个孩子,侥幸逃出……”
她语速适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有余悸,细节清晰,听起来合情合理。
老主簿一边听,一边在册簿上刷刷记录着,偶尔抬眼瞥一下黎尔。
黎尔抱着荷姐儿,面无表情,眼神沉静,只是配合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呢?一并登记。”老主簿指向周铭佑。
林玉漱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大人,这是民妇的侄儿,叫方佑。他爹娘……也在路上失散了,如今跟着我们。”
她轻轻推了一下周铭佑。
周铭佑立刻上前一步,低着头,用带着点沙哑的童音道:“小子方佑,见过大人。”
老主簿看了看周铭佑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料子却还不错的旧袄,又看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子,没再多问,在册簿上添了一行:“侄,方佑,年约十岁。”
“好了,”老主簿放下笔,吹了吹墨迹,
“路引丢失,按规矩,需有原籍地保甲或亲邻作保,方能补办。你二人流落至此,亲邻作保显然无望,若想补办宁省路引,需缴纳‘文书费’和‘勘验费’,纹银……十两。”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捻了捻,意思不言而喻。
十两!
这在太平年月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
林玉漱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为难和恳求之色:“大人……十两……实在……实在拿不出啊。一路逃荒,仅剩的几两碎银子都换了吃食……”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怀里(实则是空间)摸出一个用旧布帕子仔细包好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三锭小小的、成色不错的银元宝,加起来约莫五两。
她将银子推到老主簿面前,眼中带着恳切,“大人行行好,这是……这是民妇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钱了,本想着到了地方安顿下来,给孩子们做身新衣裳……求大人通融通融,给个方便吧?”
她说着,又从袖中悄悄滑出一小块约莫半两重的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压在那几锭元宝下面。
老主簿浑浊的眼睛扫过那几锭银子和下面压着的碎银,又看了看林玉漱哀恳的神色和她身后沉默却气势迫人的黎尔,再瞥了一眼周铭佑那件料子不错的旧袄(这让他判断这家人或许还有点油水可榨,但逼急了后面那个汉子也不好办)。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沉吟片刻,才像是极其勉强地叹了口气:“唉,这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罢了罢了,看你孤儿寡母……哦,是拖家带口的也不易。”
他拿起笔,在册簿上添了几笔,然后从桌下拿出一块刻着“宁省宣府”字样和特殊编号的小木牌,以及两张空白的、盖着府衙大印的正式路引文书。
“这是你们的户籍牌和空白路引,拿好了。回去自己把名字、年岁、籍贯填上,找个识字的画押作保……嗯,没有保人,按个手印也行。日后这就是你们在宁省的凭据了。”
老主簿将木牌和文书推过来,顺手将桌上的银子拢进了自己抽屉里。
“谢大人!谢大人恩典!”林玉漱连声道谢,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木牌和文书。
有了这个,黎尔这个“黑户”,至少在官方层面上,就有了一个勉强合法的身份——雍省流落至宁省宣府城的“黎尔”。
回到脚店房间,林玉漱关紧房门。
她拿出那份空白的“婚书”——这是她根据原主记忆中模糊的印象,结合路上在废弃驿站捡到的半张残破婚书式样,利用空间里的笔墨纸砚,精心仿制出来的“三书”之一(纳采书、问名书、纳吉书,她只伪造了最关键、证明婚姻关系的“纳吉书”)。
文书用词古朴,格式模仿得惟妙惟肖,上面甚至伪造了早已不存在的“云雾村”里正和一个虚构“媒人”的签名和指印(用特殊颜料和工具处理过)。
她提笔,在空白路引的“姓名”栏,郑重地写下:黎尔。在“关系”栏,写下:夫。
然后,在另一张路引上写下:林玉漱。关系:妻。
在方佑的路引上,关系则写:侄。
最后,在黎尔和自己的路引下方,模仿着老主簿的笔迹(黎尔模仿能力惊人),签上了那个虚构的里正和媒人的名字,并按上了伪造的指印。
又让黎尔和周铭佑分别在自己的路引上按下了真实的手印。
三份墨迹未干的路引,一张伪造的“纳吉书”,一枚刻着“宁省宣府”字样的户籍牌。
林玉漱看着这些薄薄的纸张和木牌,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从此刻起,她和黎尔,在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勉强经得起盘查的、捆绑在一起的“合法”身份。
黎尔不再是来历不明的“黑户”,而是她林玉漱名正言顺的“丈夫”。
“收好。”她将黎尔的路引、户籍牌和那份伪造的婚书递给他。
黎尔沉默地接过,放进核心空间纽里藏好。
接下来的三天,宣府城成了他们漫长旅途后难得的喘息之地。
黎尔驾着车,带着一家人穿梭在相对繁华的街市,补充着明面上路途中消耗殆尽的物资。
厚实的棉布、耐磨的皮料、成袋的米粮、盐巴、火石、药品……林玉漱如同最精明的管家,将银钱掰成几瓣花,挑选着最实用、最必需的物品。
黎尔则像个沉默的苦力,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骡车。
周铭佑也得到了一件用厚实靛蓝棉布新做的薄棉衣的秋服,替换下那件早已破旧不堪的锦缎外衣。
穿上粗布新衣的那一刻,他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
他默默地跟在林玉漱身边,看着她为了几文钱跟店家仔细地讨价还价,看着她为荷姐儿挑选柔软的内衬布料时眼底的温柔,他更加坚定了抵达京城后要全力相助的决心。
休整的间隙,林玉漱带着荷姐儿,在黎尔的护卫下,走遍了宣府城内几个较大的流民棚户区。
她拿着那张伪造的婚书上“云雾村”的名字,一遍遍询问着那些来自雍省各地的流民,这么做,一是看看能不能得到原主家人的信息,二是为以后有人探查他们来历做准备。
可惜回应她的,依旧是茫然的摇头和同情的叹息。
“云雾村?没听过啊……”
“雍省太大了,逃出来的人像撒芝麻,难找啊……”
“这位娘子,看开些吧……能活着到这儿,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林玉漱站在最后一个棚户区边缘,望着眼前密密麻麻、低矮破败的窝棚,听着里面传来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
她眼神中的失落彻底沉淀为一种认命的平静。
“走吧。”她转身,声音没有波澜,“该去京城了。”
休整了三天,补充了充足的物资,骡车也重新检修加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