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不眠不休的赶路。
李莲花,或者说,内力恢复大半的李相夷,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憋在心口的急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云隐山。
山门依旧,松柏长青。
可李莲花的心却跳得厉害,近乡情怯?不,是恐惧和疑惑交织。
师父到底怎么样了?
他几乎是冲进了师父漆木山居住的小院。
然后,他猛地刹住了脚步,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
院子里,石桌旁,漆木山正坐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一个面容冷峻、气息沉静的黑衣男子(黎肆)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递到他手中。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漆木山的脸色,那不是久病初愈的苍白,也不是重伤垂死的灰败,而是透着健康红润的光泽!甚至比李莲花记忆中风风火火、老是吹胡子瞪眼教训他时的气色还要好上几分!
这……这怎么可能?!
李莲花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预想过无数种惨烈的画面,却唯独没想过是这样一派……祥和安宁,甚至堪称“养生”的景象。
“师父……”他哑着嗓子,声音都有些变调,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漆木山闻声抬头,先是一愣,待看清门口风尘仆仆、一脸惊愕的人是谁时,顿时眼睛一亮,紧接着又迅速板起脸,带着藏不住的焦急开口:“相夷,你个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你没事吧?快过来让师父看看!”
这中气十足的嗓门,这熟悉的关切里带着责备的语气……
李莲花的心猛地落回实处,又瞬间被更大的疑云笼罩,师父真的没事,而且好得过分!
他快步上前,顾不上礼仪,一把抓住漆木山的手腕,内力下意识地探入。
经脉宽广有力,内力虽不如从前磅礴,却生机勃勃,正在稳步恢复中!哪里有一丝重伤濒死的样子?
“师父……您……”李莲花彻底懵了,“您没事?那有人说您身受重伤……”他想起苏晚的话,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一提到这事,漆木山脸上的那点红润瞬间被怒气取代,他重重一拍石桌(黎肆眼疾手快扶住了差点翻掉的药碗),怒声道:“单孤刀那个欺师灭祖的畜生,他竟然敢欺骗为师,还偷袭为师,想要我的老命!”
李莲花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师……师父?您说什么?师兄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金鸳盟的人亲口承认……”那是他心中最深的痛和愧疚,是引爆东海之战的导火索。
“死?他活得好得很!”漆木山气得胡子直抖,“那都是他设下的毒计!骗你这傻小子的!”
接下来的时间,漆木山压着怒火,将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李莲花。
从单孤刀如何跟他说李相夷受了重伤,急需人去救,然后在他传功后力竭之际突下杀手,狞笑着说出所有真相——假死脱身、嫁祸金鸳盟、激李相夷与笛飞声死战、欲坐收渔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李莲花的心口。
他站在那里,身体僵硬,手指冰凉。
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被背叛的剧痛……种种情绪像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那个他敬重了十几年,为之痛苦愧疚,甚至不惜与笛飞声决一死战也要为其报仇的师兄……竟然从头到尾都在骗他,算计他?甚至要欺师灭祖?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他李相夷聪明一世,却像个傻子一样,被最信任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四顾门因他而散,兄弟们因他而死伤,他自己也差点毒发身亡……这一切,竟然全是源于一个谎言!
“呵……呵呵……”李莲花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苍凉和自嘲。
他感觉胸口一阵翻涌,喉咙里泛起腥甜,那是急怒攻心之兆,若非碧茶之毒已解,内力恢复,只怕这一下就能让他旧伤复发。
黎肆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漆木山看着徒弟这副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相夷啊……是师父没教好他,也没早点看清他,才让你……”
李莲花猛地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不,师父,是我的错……是我蠢,是我瞎……”他竟从未察觉师兄那温和面具下的狼子野心。
之后几日,李莲花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留在云隐山陪伴师父。
他看着黎肆沉默却细致入微地照顾漆木山,煎药、调膳、用内力助其梳理经脉……事事周到。
对比自己这个正牌徒弟,不仅差点害死师父,回来后还要劳烦师父为自己操心,甚至这条命和师父的命,都是靠一个叫苏晚的女子所赐才保下来的……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欠师父的,太多,欠那个苏晚的,更多,这份恩情,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偿还。
心境起伏之下,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单孤刀以前住过的房间,房间里积了薄薄一层灰,透着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
他本只是想看看,或许能找到一点师兄曾经存在的痕迹,证明那十几年的情谊并非全是虚假。
然后,他在床底最深处,拖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箱子没锁,似乎主人走得匆忙,或者觉得这里足够隐蔽。
李莲花的手指微微颤抖,打开了箱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些破碎的旧物,几本翻烂的武功秘籍,还有一些……写满了字的纸。
他拿起那些纸。
只看了一眼,他的血液几乎要冻结。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名字——“李相夷”。
但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触目惊心的字眼:
“凭什么?!师父什么都给他!”
“天才?呵,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师兄!”
“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他李相夷!我算什么?”
“恨!我恨!总有一天……”
“李相夷,你去死吧!!”
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到后面的癫狂潦草,扭曲得如同恶鬼的诅咒,那字里行间倾泻而出的嫉妒、怨恨、不甘、恶毒……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李莲花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原来,恨意早已滋生,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腐烂发酵了如此之久!
原来,那些兄友弟恭、那些关怀备至,全是演给他看的戏码!
李莲花猛地将那些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最后一丝温情和侥幸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火和决绝。
最后一点兄弟情分,在这些赤裸裸的恨意面前,碎得干干净净。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再无迷茫和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走到院中,对着正在晒太阳的漆木山,撩袍,郑重跪下。
“师父。”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徒儿不孝,昔日识人不清,累及师父,更祸乱江湖,此乃大错。”
漆木山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相夷,你……”
李莲花抬头,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利剑:“错误既已铸成,唯有弥补,单孤刀欺师灭祖,此人不除,我李相夷(李莲花),无颜再见师父,无颜立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