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和宫时,夕阳正斜斜地趴在檐角上,把朱红宫墙染成一片熔金。檐下的铜铃被晚风拂得轻晃,“叮铃”声里裹着暖意,却压不住宫人们攒在门口的急切——她们从午时就守在这儿,踮着脚望了近两个时辰,直到看见苏清颜的青色素裙出现在宫道尽头,悬着的心才“咚”地落回肚里。
“主子!”容嬷嬷第一个迎上去,手里的素帕攥得发皱,鬓角的银丝在夕阳下泛着白。她快步上前想扶苏清颜,指尖刚触到主子的衣袖,就看见小福子红着眼圈跟在后头,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眼圈一热,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清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了容嬷嬷指尖的凉。“嬷嬷放心,没事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午后的微哑,却稳得让人安心,“皇上查明了真相,宜妃被禁足钟粹宫,翠缕也受了罚。”
“太好了!”最前头的小宫女猛地跳起来,手里的洒扫笤帚“啪”地掉在地上。宫人们瞬间炸开了锅,有捂着脸掉泪的,有互相拍着肩膀笑的,连平日里最稳重的厨下管事都红了眼:“就知道主子不会有事!那些腌臜手段,怎么瞒得过皇上的眼!”
小福子看着这热闹场面,攥着苏清颜的衣袖哭得更凶了。方才在御书房憋着的恐惧、委屈,此刻全化作滚烫的泪,打湿了主子的裙角。“主子……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她抽噎着,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苏清颜掏出手帕给她擦泪,指尖划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傻丫头,这是好事,该笑才对。”她转向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带着泪痕的笑脸,朗声道,“今天大家都悬着心,受了惊吓。容嬷嬷,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每人分两钱,再让厨下加几个菜——炖只肘子,蒸两笼蟹粉包,晚上咱们热闹热闹。”
“谢主子恩典!”宫人们齐齐跪下磕头,声音里满是雀跃。容嬷嬷笑着应了,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路过廊下的石榴树,还顺手摘了个红透的果子,塞给了小福子。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到掌灯就传遍了后宫。
御花园的抄手游廊下,几个低位份的常在正凑在一起绣帕子。“听说了吗?永和宫那位,把宜妃都扳倒了!”穿湖蓝衫子的常在手里的绣花针猛地扎偏,戳在指尖上,“宜妃可是郭络罗氏的人,她也敢动?”
另一个正给帕子锁边的答应啐了口:“什么敢不敢?是宜妃自己作妖!用假凤簪栽赃,还想赖到人家宫女头上,活该!”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听内务府的小太监说,苏贵人拿凤簪给皇上看的时候,那稳当劲儿,比咱们见过的多少高位娘娘都强!”
“往后可得离永和宫近点。”最末的小主捻着丝线,眼神亮得很,“宜妃那样的都栽了,可见这位苏贵人不是软柿子。咱们小门小户的,可别站错了队。”
这话传到钟粹宫时,德妃正在佛堂抄经。紫檀木案上的宣纸上,“阿弥陀佛”四个字写得端端正正,墨色均匀。李德全轻手轻脚地回话,眼角余光瞥见娘娘握着紫檀佛珠的手——那串珠子盘了十年,向来转得平稳,此刻却“咔”地一声,指节捏得发白。
“知道了。”德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晕开一小团墨。她抬眼看向佛龛上的观音像,鎏金的佛光映在她眼底,却没什么暖意,“让小厨房炖碗莲子羹来,去去火气。”李德全应着退下,心里却明镜似的——娘娘这话,是说给自个儿听的。
长春宫的暖阁里,端嫔和荣嫔正对着一盘新摘的葡萄出神。“苏清颜……”端嫔捻起颗青提,指尖掐着蒂,“刚进宫时瞧着像株菟丝子,安安静静的,谁想是棵带刺的蔷薇。”
荣嫔用银签挑了片葡萄皮,慢悠悠道:“钟粹宫被禁足,郭络罗氏那边定然不依。可她能在皇上跟前拿出内务府的账册,连刘管事都替她说话,可见早就布了局。”她抬眼,与端嫔对视,“往后递牌子请安,得仔细着些了。”
而永和宫的正屋里,苏清颜正对着账本出神。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影,账本上“月例支出”四个字写得清秀,她却反复摩挲着“钟粹宫”三个字的位置。
“容嬷嬷。”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守在门边的容嬷嬷连忙上前:“主子?”
“钟粹宫那边,让小莲盯紧些。”苏清颜放下账本,指尖在案上轻点,“宜妃虽被禁足,她宫里的掌事太监是郭络罗府里的老人,定然会往外递消息。”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景仁宫——德妃娘娘今日抄经,抄的是《金刚经》吧?”
容嬷嬷愣了愣,随即点头:“是,李德全的徒弟跟小莲说的。”
“《金刚经》讲‘应无所住’,可她若真无所住,佛珠就不会攥那么紧了。”苏清颜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月光像淌进来的水,漫过庭院里的腊梅枝,花苞上还沾着白日的暖意,却已透着清冽的香。
她望着天边的弦月,指尖拂过冰凉的窗棂。今日的胜利像颗石子,投进后宫这潭深水里,漾开的涟漪远不止眼前这点。宜妃的怨恨,德妃的警惕,端嫔荣嫔的忌惮,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目光……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可她不怕。
小福子端着刚炖好的银耳羹进来时,看见主子正对着月光笑,眉眼在月色里清凌凌的,像淬了光的玉。“主子,羹要凉了。”
苏清颜回头,接过玉碗,暖意从指尖漫到心里。“小福子,”她说,“明天把廊下的灯笼都换个亮些的,往后啊,咱们永和宫的路,得照亮些走。”
小福子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窗棂外的月色还亮。
夜风穿过庭院,吹动了檐角的铜铃,“叮铃”声里,永和宫的烛火一盏盏亮着,在沉沉的宫城里,像颗渐渐醒过来的星。这场风波过后,没人再敢把这位苏贵人当寻常的低位嫔妃看——她的声望,正随着这月光,悄悄漫进后宫的每一个角落,成了日后立足最坚实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