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柳絮像没下完的雪一样扑在窗纸上。我正在埋头批改公文,忽然听见轻轻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缪嫤站在我面前。她清瘦的小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把一卷竹简轻轻放在我的案几上,声音细细的却很坚定:姐姐,我想学你怎么记账。
我手里的毛笔一下掉在纸上,墨汁晕开一大片,像朵突然绽放的黑莲花。
我的天啊,我没听错吧?这可是缪嫤啊!那个从小体弱多病,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的小公主,现在居然要学记账?
我赶紧把笔放好,柔声问她: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记账很枯燥的,天天跟数字打交道,烦都烦死了。
她脸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前几天,我听见阿兄和蒙恬将军在议事。阿兄说,长平之战能坑杀四十万赵军,不只是白起将军的功劳,更是秦国算计的功劳。赵国粮草接济不上,而我们大秦能精准算出每一粒粮食的消耗和补给,才能支撑那么久的围困。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阿兄说......姐姐你能用数字救人,也能用数字杀人于无形。我、我也想学会这个本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这个曾经在我怀里咳得撕心裂肺、连痰里都带血的小女孩,我突然发现她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喝药的小病人了。嬴政那番话,竟然在她心里种下了这么了不起的种子!
我忽然明白,我想要推动的这些改革,光靠嬴政的铁腕是不够的,还需要这些年轻一代的觉醒和参与。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在灯下写《实务讲堂二期名单》。
除了从各地选拔来的年轻人才,我特意用朱砂笔在最后加了一行——宗室女子,五人。还在旁边用小字注明:理财不是男人的专利,开源节流是治国的根本,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呜呜,写这个名单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这要是被那些老古董知道了,非得骂我离经叛道不可!
讲堂开课那天,咸阳宫东边的偏殿里坐得满满当当。
二十个年轻官员正襟危坐,个个紧张得不行。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那几个略显局促的贵族小姐,缪嫤就在她们中间。
我刚翻开讲义准备开讲,殿门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讲堂。
是嬴政!他居然亲自来了!
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行礼,他摆了摆手让大家坐下,自己找了个最后面的位置静静坐着。
我的心跳都快停了,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这可是个表现的好机会!
我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今天第一课,成本核算十二则。第一,物料成本,凡是生产要用的东西,不管大小都要入账......
朗朗的诵读声在殿里回荡,嬴政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专注的脸,最后落在那几个女学生身上,眼神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一堂课讲完,他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开口问我,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如果这种学问传遍天下,十年后的大秦会是什么样子?
我迎着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回答:十年后,地方官员再也没法虚报盈亏、粉饰太平;全国百姓都能清楚税赋用在了哪里,知道自己的血汗钱养活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朝廷里的贪官污吏会像太阳底下的雪,藏都藏不住。大秦的国库,会坚不可摧。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就扩大招生。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实务学堂,朕准许你自设官署,经费由少府直接拨付,不受任何人牵制。
这话一出,整个讲堂的人都惊呆了。
我从一个没有正式官职的客卿,一下子变成了大秦一个新学堂的主官,这背后的信任和权力,让那些年轻官员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咸阳。
几天后,更让我意外的人送来了帖子。
是荀况,那位名满天下的儒家大师!
他的求教帖上只有短短几个字:想了解红黑榜的评定细则。我不敢怠慢,亲自回信,详细说明了考核制度的核心内容,还附上了一本我亲手编写的、更加简单易懂的《核算入门》。
半个月后,荀况居然亲自登门拜访。
他已经白发苍苍,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可见到我时,竟然颤巍巍地要行弟子礼。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扶住他。
他却固执地躬身,叹息道:老夫一辈子提倡礼法,谈论无为而治,总觉得治国要像煎小鱼一样,不能随便翻动。可现在亲眼看见你用的方法,用算计的技术,让关中的流民能度过冬天,让国库一天天充实起来......老夫......是我错了。
我扶他坐下,诚恳地说:先生您没错,只是时代变了。现在的天下,需要的不仅是安抚人心的空谈,还需要能让人吃饱肚子的真本事。
学堂名声越来越大,报名的人络绎不绝。
可是程素娥在一次汇报工作时,面带忧色地说:先生,现在学堂教的东西越来越深,要是人人都学会核算,下级官员能轻易看穿上级账目里的问题,会不会动摇官场的规矩,挑战上级的权威啊?
我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那就让权威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而不是靠欺骗和糊弄。传我的命令,从今以后,学堂学员的推荐、未来官员的升迁,不看家庭背景,不看资历深浅,只看考核簿上的功过是非!
为了贯彻这个理念,我让人在讲堂里做了一个巨大的模拟县政沙盘,把学员分成几组,每组管理一个虚拟的郡县。
他们要根据我给出的天灾、人口、资源等初始条件,在规定时间内比赛税收、民生、防疫这三项指标。
最后获胜的那一组,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实地考察机会,亲自参与一个县的实际管理。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整个咸阳的年轻人都疯了,报名的人一夜之间超过三百人。
那天晚上,我处理完公务,习惯性地去缪嫤的房间看看。
烛光下,她小小的身子趴在案几前,眉头紧皱,嘴里念念有词,反复计算一道题:如果一个县产盐两千石,路上遇到山洪,损失一成,运到咸阳卖三十钱一石,扣除运费、食宿等开销一百二十钱,总收入是多少?她已经算错三次了,草稿竹简扔了一地,可还是不肯放弃。
夜深了,我拿起一件披风轻轻给她披上:累不累呀?
她猛地回头,看见是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姐姐,这个比喝药有意思多了!她顿了顿,抬起清澈得像泉水一样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我:姐姐,等我全都学会了,能不能......能不能也帮你管一个县?
我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那光芒里有执着,有渴望,有我曾经一个人奋斗时最盼望的未来。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原来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学堂开班一个月,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第一批按照新方法制作的郡县考核簿,像雪片一样从各地送到我的案头。
数字清清楚楚,条理明明白白,每一笔钱粮的来龙去脉都一目了然。
我特别享受这种把混乱变成秩序的感觉,好像整个大秦的脉搏都在我的指尖下清晰地跳动。
这套制度,就像我亲手打造的精密仪器,绝对不会出错。
就在我为自己完美的开局暗自得意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素娥连门都忘了敲,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她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手里紧紧攥着几卷刚送来的竹简,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抖。
先生,她说,出大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笔地掉在桌上。完蛋了,该不会是我这套精密仪器出问题了吧?呜呜,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