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这地方的风真是够呛,带着一股子黄土特有的腥味,卷起漫天黄沙,糊得我满脸都是。我呸呸吐着嘴里的沙子,感觉整个人都要变成土人了!
细碎的沙粒打在窗纸上,跟无数只小虫子在敲门似的,吵得人心烦。我正在琢磨这风声怎么这么奇怪,季婴就差人送来一封火漆密封的急信,字迹潦草得跟鬼画符似的:血雨将至,地鸣欲发。祝商藏身渭北,勾结巫祝沮衍,欲以妖言乱农。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木头冰凉冰凉的,却压不住我心里蹭蹭往上冒的火气。这个祝商,真是阴魂不散!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响,跟敲警钟似的。我气得直跺脚,这些古人怎么就这么爱搞封建迷信?
血雨?八成是鸡血泼的!地鸣?肯定是埋了火药!这种小把戏,我在现代电视剧里见得多了!
裴昭!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的一声,裴昭穿着他那身黑甲破门而入,铁靴子踩在地上响,震得烛火直晃悠。这家伙,每次出场都这么夸张!
带着你的铁鹰锐士,去渭北走一趟。我把密报塞给他,给我闹出点动静来——让老百姓亲眼看看,所谓的到底是鬼神作怪,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铁蹄声踏破了渭北的宁静。当裴昭带着骑兵像黑色潮水一样冲进村子的时候,那个正在登坛作法的沮衍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这个巫祝披头散发的,手里的桃木剑一声掉在地上。士兵们轻而易举地从他祭坛下面挖出来还没用完的染料桶,还有一个装满鸡毛和鸡血的大缸——我的天,那血腥味浓得能熏死个人,还混着腐烂的鸡内脏的臭味,恶心死我了!
在村外一个偏僻的山沟里,他们找到了正在指挥手下排练的祝商。几个被挖开的大坑里,还留着硫磺和木炭烧过的黑印子,摸上去又粗糙又烫手,好像刚发生过爆炸似的。一个士兵用长矛挑起来半截没烧完的引信,火星子在风里一闪就灭了。
人赃俱获!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祝商被铁链子锁着押到我面前的时候,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他满身都是土,脸颊凹陷,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哑着嗓子吼:李斯!你这个奸臣!你引进妖物祸害土地,破坏五谷纲常,扰乱社稷根本!你会遭天谴的,大秦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壮感。远处有乌鸦叫着飞过枯树,那声音凄厉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疯,等他吼得没力气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一样扎人:你说天谴?那你去年冬天听见南阳郡饿死的人哭了吗?你听见易子而食的惨叫声了吗?
祝商的吼声戛然而止,脸的一下就白了。
你说纲常?那你看见老农守着干裂的土地,捧着干瘪的黍米,拜完祖宗后全家喝稀粥的惨样了吗?
我一步步走近他,眼神跟刀子似的:你嘴里的纲常和天谴,都比不上老百姓碗里的一口饱饭。祝商,你的眼睛只看得见宗庙里的牌位,却看不见田埂上快要饿死的百姓。你护的不是农业,是你那个过时的旧梦!
我没有马上把他关进大牢砍头。对付这种被神化的人物,最好的办法不是消灭他,而是拆穿他。
我转身进宫,向嬴政请示,把对祝商的审判放在三天后的秋收大典上,地点就定在皇庄的试验田边上。
嬴政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我好久,最后缓缓点头:准了。
秋收大典那天,天气特别好,蓝天白云的,阳光照在金黄的麦浪上,泛着粼粼波光。皇庄试验田旁边早就搭好了高台。文武百官坐在一边,另一边是闻讯赶来的老百姓,人山人海的,但在禁军的威严下安静得出奇。
风吹过稻穗,作响,好像无数只耳朵在等着听真相。
我走上高台,用传声筒对着全场说:今天,我们不审人,只审道理。审的是老规矩对,还是新方法对。
我一挥手,两队农民抬着两大筐刚收获的庄稼走上前来。一边是传统的黍米,穗头又短又小,谷粒干瘪瘪的,颜色枯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另一边是新方法种的红薯和冬小麦——大个儿的红薯堆得像小山,外皮光滑红润,切开后金黄金黄的,冒着甜甜的热气;麦穗又长又沉,颗粒饱满得快要炸开了,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暖香。
哪个好哪个差,一看就知道。我大声说,但是有人说这是中看不中吃的妖物。好,那我们就亲口尝一尝。
十个老农蒙着眼睛上台,面前放着两碗蒸熟的食物:一碗黍米饭,一碗蒸红薯。
他们挨个品尝。舌头碰到温热绵密的红薯肉时,有人微微发抖,有人闭着眼睛细细品味。
摘下眼罩后,九个人都指着红薯说:右边这碗,又甜又面,吃下去肚子里暖烘烘的,特别顶饿!还省柴火,煮半个时辰就熟了。
只有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摇头:黍米是五谷之首,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正统。
我向他点点头:老人家说得对。那么,这个正统该不该变,我们不听别人的,也不问老天,我们让自己说话。
木板抬起来,两幅土壤剖面图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左边是年年种黍米的老方法田:土色发黄,板结得像石头,挖一尺深都看不见活物,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右边是我们推广的薯麦轮作新田:表层是厚厚的腐殖层,土色黑亮黑亮的,疏松透气,随便一铲子下去,成群的蚯蚓翻来滚去,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草根发酵的微酸清香——这是生命在呼吸的味道啊!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惊叹声。一个老农蹲下身,伸手抓了一把新田的土,搓了搓,喃喃自语:这...这才是活土啊。
接着展开的是阿黍画的土脉四季图。她用炭笔画星轨,用陶片标记土壤湿度,结合上百个观测点画成了这幅图。线条流畅,数据严谨,好像把天地运行的规律都画出来了。
种红薯不是逆天而行,反而能养地。我指着图上夏天种红薯秋天种小麦的循环,这不是胡来,是观察星象、研究土质、验证四季得出的实实在在的道理——这才是真正的**农道**。
两个字一出口,人群静悄悄的。但是他们看得懂那肥沃的黑土,看得懂那翻滚的蚯蚓,看得懂那一筐筐沉甸甸的收成。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祝商身上。他摇摇晃晃的,眼睛里还闪着最后一丝疯狂:就算丰收了...也是奇技淫巧!我们应该敬天法祖,守着老规矩等待时机!
放屁!桑娘从人群里挤出来,眼睛通红,声音因为悲痛而沙哑,我儿子快饿死的那天,我把家里最后半把瘪谷子塞进他怀里...可是有什么用!他还是没挺过来!你告诉我,是你嘴里的重要,还是我儿子的命重要!
全场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
杜衡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他曾经是我最激烈的反对者。他对着嬴政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向祝商,声音苍老却坚定:老夫以前以为守住祖传的方法就是保护农业。可是桑娘的儿子,南阳饿死的人,让我看明白了——真正保护农业的,是能让老百姓碗里有饭吃的人!
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祝商!你要是真为农业好,就该低头看看脚下的泥土,而不是总抬头问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
祝商浑身一软,一声跪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嬴政缓步走来,弯腰从土里刨出一颗熟透的红薯,亲手掰开——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随风飘散,引来几只蜜蜂地围着转。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稳如雷:朕问过太医,这东西没毒;问过农师,这方法可行;问过百姓,这粮食能救人。如果让天下人吃饱肚子都叫,那朕,宁愿逆天一次!
他把半块红薯递到祝商面前:你既然自称是保护农业的人,今天就在万民面前尝一口。要是觉得苦涩难咽,朕马上烧掉所有红薯;要是觉得甘甜可口,能救万民于水火——你就承认,你错了。
祝商泪流满面,犹豫了好久,终于把红薯塞进嘴里。甘甜、软糯、温热瞬间充满口腔——这是土地最慷慨的馈赠啊!
泪水滚滚而下,不是悔恨,而是信仰崩塌后的巨大震撼:他拼尽一生抗拒的东西,竟然这么...这么好吃。
三天后,祝商主动要求到司农院当差,不要俸禄,只求编写《旧俗辨谬录》,来纠正错误观念。
巫祝沮衍被流放到岭南的瘴疠之地,在路上病死了。
《农政实录》详细记载了这个案子,成了司农院学生必修的课程。
秋收大典结束了,老百姓的欢呼声渐渐远去,仪仗队慢慢离开皇庄。夕阳照在金黄的麦浪上,映照着沉默的马车。
回去的马车上,阿黍一直很安静。晚风吹过新开垦的坡地,卷起几片落叶,好像大地也在低声说话。
她突然拉拉我的衣角,跳下马车,捡起一根炭条,在地上画了个大圆圈,代表那片坡地,又在圈里画了好多挥舞锄头的小人。
我蹲下身,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阿黍是想说,那里将来也要种满金薯吗?
她用力点头,笑容灿烂得像太阳。我轻轻把她搂进怀里,望着远方:不止那里,阿黍。整个天下,都会变成我们的田地。
就在我望着远方、心里充满希望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一匹快马从咸阳方向飞奔而来,尘土飞扬。
季婴的亲信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递上火漆密封的竹筒:主公,西域急报。
我打开帛书,看到一行潦草的字:
金薯种玉门,沃土生白骨;一代饱腹日,十代断根时。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这...这又是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