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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缓缓转过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穿透哗啦啦的雨幕,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高台下站得笔直的一百个半大孩子。那些脸蛋儿还带着稚气,眼神却一个比一个倔强,像荒地里顽强生长的小草。

我的妈呀,这场景,配上远处闪电时不时“咔嚓”一下照亮旗帜上那金色的灯楼图案,简直像在拍什么史诗级大片!那旗帜在风雨里飘摇,真像是黑夜里唯一能指明方向的火把,看得我心头一阵发热。

这一切的源头,还得追溯到九天前,在星图阁那次只有我们俩知道的深夜谈话。

那晚,嬴政那句“把星火烧到海那边去”,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带着火星子,掉进我心里那片早就蠢蠢欲动的干柴堆里,“轰”一下就给我点燃了,烧得我整晚都没合眼!

躺在床上,眼前晃来晃去的早就不是秦国这点地盘了,而是铺天盖地的星辰大海,是从来没在这个时代出现过的世界地图!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要实现这么疯狂的野心,靠朝廷上那些之乎者也、一辈子都在故纸堆里打滚的老学究?没戏!靠那些只会挥刀砍杀、连加减乘除都搞不明白的老派将军?更没戏!

大秦,需要换血!需要一支全新的、不一样的队伍!

这支队伍,得能用脚底板丈量出大地的尺寸,能用算盘珠子经纬山河的脉络,能凭空在荒地上建起城池,能一挥手就让可怕的瘟疫退散!

六月十六,天刚蒙蒙亮,雾气还没散干净,像一层薄纱罩着学宫。我就把新设立的算、工、农、医、营造五科的顶尖教习,全叫到了星图阁开会。

这些人,可都是我费了老鼻子劲,从几千号人里筛出来的“怪胎”——共同特点就是:不谈虚的,只玩实的!

我把一张巨大的、画着模糊海岸线的海图用沉甸甸的青铜镇尺压在长条案上,手指从咸阳的位置出发,先划过地图上那崎岖难行的南岭山脉,又指向北方苍茫空旷的河套地区,最后重重地点在冰天雪地的辽东。

“我们得办‘实学巡行院’。”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又挑高的阁楼里,显得特别清晰,“第一期,就设在岭南、河套、辽东,这三个地方。每个地方招一百人,以三年为一期。这可不是请你们去喝茶论道的,是让你们真刀真枪,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去实战!”

底下瞬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轻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明白我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背后是要撼动整个大秦人才选拔的老根基,是要捅马蜂窝的!

墨鸢,就是那个能把机关术玩出花来的墨家传人,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上前一步,冷静地说:“山长,如果要长途巡行实战,文书、器械携带是大问题。我可以设计一种‘移动教具箱’,把测距仪、节气罗盘、简易蒸馏器、常用草药标本……全都浓缩进去。做到一箱在手,就等于带了一座微缩的流动学堂!”

我赞许地点头。对!就是要这种能解决问题的思路!

织记坊的主事苏禾立马跟上补充:“光有硬邦邦的器械还不够,得让人,特别是让那些没什么文化基础的人能看懂、会用。我们织记坊可以全力赶制《行军日用手册》。把怎么辨别方向、怎么把脏水弄干净能喝、怎么快速搭营地、怎么处理各种外伤……全都画成图,配上最简单的说明。要做到哪怕是个大字不识的火头军,照着图也能一步步做下来!”

“太好了!就这么干!”我激动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镇尺都跳了一下,“这事,刻不容缓!用最快的速度去办!”

两天后,六月十八,三百七十二份盖着鲜红咸阳宫大印的招生令,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通过帝国最快的驿站系统,飞向了全国的每一个郡县。

这招生条件,苛刻得让那些世家大族直嘬牙花子:不仅要认识至少一百个字,还得会解简单的田亩换算题,最关键的是,出身必须是寒门或者戍守边关的家庭!

那些从小锦衣玉食、钟鸣鼎食的贵族子弟?嘿,一个都不要!气死他们!

而最让世人瞠目结舌、跌破眼镜的,是报名方式。

所有想报名的人,必须亲自跑到当地的“答疑灯楼”下,现场完成三道“实测题”。

这些题目千奇百怪,完全没有标准答案。可能是让你想办法测量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到底有多深,也可能是让你估算一个巨大粮仓能装多少粮食,还可能是让你把附近一段弯弯曲曲的河道走向给画出来。

不许找人帮忙,全看你自己的本事和脑子怎么转。

消息一传开,好家伙,简直是往滚烫的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全天下都炸锅了!

各地灯楼前面,瞬间排起了长得看不见尾巴的队伍,人山人海!

无数过去被功名利禄那道高墙挡在外面的寒家子弟,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了那种叫做“希望”的光芒,亮得吓人。

甚至还有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农,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挤到灯楼下面,拉着主事官员的袖子,眼巴巴地问:“官老爷,俺……俺家那小孙子,没念过啥书,认不得几个字,更不晓得您说的那个‘几何’是个啥玩意儿……可他打小就跟在俺屁股后头,拿根破竹尺子,就能量出家里牛棚那斜梁该用多长的木头,一分不长,一分不短……这……这能算数不?合规矩不?”

那主事官员早就按我提前下达的密令,笑容满面地扶起老农:“老丈!算!怎么不算!太算了!咱们巡行院,要的就是这种能动手、能解决实际问题的灵泛孩子!”

六月二十,嬴政这家伙到底没按捺住好奇心,亲自跑到稷下学宫来看现场测试。

我特意安排了新提拔的年轻教习轲生,带着十个刚通过初选的半大少年,现场演示我捣鼓出来的“野外快速建棚十步法”。

从观察地形土质、测量风向选地方开始,到打木桩、立柱子、架房梁,再到盖上防雨的草席、挖好排水的沟渠……一整套流程下来,只用了两个半时辰(大概五个小时)。

一座结结实实、能容纳二十个人睡觉休息的棚屋,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立起来了!

嬴政亲自走过去,用手大概量了量房梁和柱子之间的缝隙,误差居然不到三寸!(大概7-8厘米)

“哈哈!哈哈哈哈!”他抚掌大笑,笑声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好!好啊!这才是朕一直想要的国之栋梁!这可不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儒生学问,这是能实实在在为帝国开疆拓土的战士的智慧!”

他当场就下了诏书,一道足以改变成千上万人命运的诏书,瞬间传遍天下:“凡是能入选实学巡行院的学子,从入学那天起,身份待遇就参照‘郎中署’的候补官员!等到三年学业结束,考核成绩优异的,直接授予九品实职官位!优先派往边境郡县和重要地区,总管一地的实际事务!”

这道诏书,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层浪。

丞相李斯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边,压低嗓子说:“山长,陛下这意思……是要在现有的百官体系之外,再另立一套官阶和升迁路子啊。这么做,恐怕会引来那些老臣的强烈反对和非议。”

我望着远处那些因为激动而脸蛋红扑扑的少年们,淡淡地回应:“丞相,旧有的官吏,让他们继续去管他们的礼法规矩。这些新人,让他们去管田亩、管工程、管医药、管实实在在的事情。天下太大了,光靠一套班子、一种思路,是管不过来的。”

李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跟一团乱麻似的,里面有惊讶,有担忧,好像还有一丝……佩服?最后,他所有情绪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六月二十二,咸阳城又下起了瓢泼大雨,跟天漏了似的。

我正在府里埋头审阅从各地快马加鞭送来的第一批考生答卷。

这些答卷真是五花八门,充满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有的用草绳打不同的结来计数,有的用捡来的小石子摆阵型来估算面积体积,看得我是又想笑又佩服。

就在这时,灯楼的紧急报告送来了:陈郡那边,有个才十三岁的小娃娃,在测试“估算小溪水流速度”时,居然没人教他,自己靠着观察屋檐滴水计时的原理,鼓捣出了一个简陋的“漏水计时器”!还用树叶当小船,计算它们漂流的距离,最后算出来的水流速度,跟考官们反复复核的结果相比,误差只有一成!

我的天!我当时心头就是猛地一震,激动得直接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不就是在一片蒙昧之中,自己迸发出来的第一缕科学的火花吗?!太珍贵了!

我二话不说,抓起朱笔就在那份卷宗上批注:“此子天赋卓绝,思维不拘常理,特破格录入河东班,并赐予‘初光’称号,以资鼓励!”

夜深了,苏禾给我端来宵夜,看我还在那儿兴奋得两眼放光,忍不住低声提醒:“山长,您破格录取那个陈郡童子的事情,现在已经在考生中间传开了。有些人在背后议论,说您……偏爱这种耍小聪明的神童,选拔有失公允。”

我放下笔,直接冷笑出声:“公允?他们懂什么叫公允?!我选的不是那些会把八股文写得花团锦簇的考试机器,我要的就是这些敢想敢干、不按常理出牌的‘野孩子’!苏禾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时代,七八岁的小孩就在实验室里摆弄试管,自己设计小实验去验证自然规律了。我们大秦,在这方面已经落后了快两千年!现在,我们一步都耽误不起了!一刻都不能再拖!”

我的声音不算大,但话里的决绝和急迫,直接把苏禾的脸吓得瞬间没了血色。

于是,就有了今天,六月二十五的这场授旗大典。

嬴政那个“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海”的问题,好像还在我耳朵边上嗡嗡响。

我看着台下那一百道虽然瘦小、却努力挺得像小白杨一样的脊梁,看着这些从田埂里、从边关风沙中、从社会最底层爬出来,却浑身冒着不服输劲头的少年,轻声地,但无比清晰地回答:

“等他们真正学会算雨的那天。不只是计算天上什么时候下雨,下多大的雨,还要学会计算人心的阴晴圆缺,计算战场上的风向变幻,计算万里之外大海的潮起潮落。”

我话音刚落,仿佛连老天爷都想给我们助威似的——“轰隆!!!”一道惊天动地的闪电,像一把巨斧,猛地劈开了厚重乌黑的云层,那惨白耀眼的光芒,瞬间把天地万物都照得亮如白昼!

那转瞬即逝的强光,不仅照亮了少年们眼中那簇不屈不挠、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清晰地映出了嬴政嘴角那一抹含义深刻、带着无尽野心的笑容。

热闹的授旗大典终于结束了,少年们被领往为他们准备好的新学舍,咸阳宫渐渐恢复了往日那种威严到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一个人站在高高的章台宫边缘,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古老而又正在悄然变化的帝国都城。

嬴政的那道诏书,就像一声惊天动地的春雷,粗暴地劈开了旧世界秩序的铁幕;而巡行院的旗帜,则像一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即将被撒向帝国辽阔而荒凉的边疆,等待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可我的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反而沉甸甸的。

一道诏书,一面旗帜,说到底,也只是纸上的宏伟山河,是墨笔画出来的美好蓝图罢了。

从这威严肃穆的咸阳宫,到帝国那三百七十二个遥远的郡县,中间隔着数不尽的崇山峻岭,隔着盘根错节、利益纠缠的地方豪强势力,更隔着无数张阳奉阴违、心思难测的人脸。

那些世代在当地称王称霸的豪族,那些早就习惯了按老规矩办事、混日子的旧官吏,他们真的会心甘情愿地,给这些“泥腿子”出身、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让路吗?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一阵冷飕飕的夜风吹过,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忽然意识到,我之前的计划里,好像漏掉了什么最关键的东西。

这盘关乎帝国命运的大棋,最要害的地方,也许根本不在皇宫里这些高来高去的运筹帷幄。

真正的帝国,它的血肉和脉搏,从来就不在我手里这张轻飘飘的地图上。

它藏在被浓墨重彩掩盖住的,那成千上万个默默无闻的村庄里,在那一片片生长着庄稼、也孕育着希望的田垄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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