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记忆的迷宫
坊城市立心理咨询中心的阳光房内，陈璐正在整理催眠治疗所需的设备。周思雅坐在躺椅上，不安地摆弄着衣角。张大伟站在窗边，表情凝重。
催眠不是魔法，陈璐温和地解释，它只是一种放松和集中注意力的状态，有助于访问深层记忆。您随时可以停止，完全在您的控制之下。
周思雅点点头，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放在一旁的林静月日记。昨晚阅读后，那些文字和唤起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们开始前，陈璐拿起笔记本，能说说您读完日记后的感受吗？特别是身体上的反应。
周思雅描述了她能流畅阅读繁体字、对文字产生的强烈情感共鸣，以及最后在镜中看到的恍惚影像。陈璐认真记录，偶尔抬头观察她的表情。
有意思的是，陈璐若有所思地说，您提到的这些反应，与心理学上的特定记忆现象高度吻合——那些您本不可能知道却准确描述的细节。但...她停顿了一下，我们必须考虑另一种可能性：这些可能是大脑建构的，基于您无意中接触到的信息。
张大伟插话：就是说，她可能在哪里看到过这些历史资料，然后忘记了来源，以为是自己的记忆？
正是。陈璐点头，人类大脑非常擅长这种无意识的拼凑。不过...她看向周思雅，要验证这一点，我们需要在催眠状态下询问一些没有公开记载的细节，然后与历史档案比对。
周思雅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陈璐引导她放松，用平稳的声音带领她进入催眠状态。张大伟紧张地站在一旁，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周思雅，想象你走在一条安静的走廊上，陈璐轻声说，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后是你想探索的记忆。当我数到三，你会打开那扇门。一...二...三...
周思雅的眼皮轻微颤动，呼吸变得更深沉。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槐树...周思雅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同，更轻柔，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古典韵律，静远堂院子里的老槐树，开花了...香气很浓...
现在是哪一年？
民国三十年...1941年。周思雅不假思索地回答。
陈璐与张大伟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叫什么名字？
林静月...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也是周思雅。我...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没关系，陈璐安抚道，告诉我，林静月，你最近有什么担忧吗？
周思雅——或者说林静月——的面部表情变得痛苦。父亲要我嫁给方家少爷...但我的心属于黎明。而且...而且父亲不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
他与日本人的交易...周思雅的声音变得更轻，几乎像耳语，为日军提供物资的清单...就锁在他书房的暗格里。黎明说...这些情报能救很多人的命...
张大伟的脸色变得苍白。陈璐继续问道：黎明是谁？
赵医生...周思雅脸上浮现出一种温柔的表情，坊县医院的赵黎明医生。他在为游击队工作...我答应帮他拿到那些文件...
林静月，陈璐突然改变问题，静远堂的地窖里藏着什么？
周思雅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抓住躺椅扶手。翡翠戒指...证据...证明父亲...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还有黎明的怀表！他留给我作信物的...我必须藏好它们...有人要来了！
她的声音突然充满恐惧，身体开始剧烈挣扎。他们来了！日本兵...父亲不知道他们会...啊！一声尖叫，周思雅猛地睁开眼睛，从躺椅上弹起来，大口喘气。
没事了，你安全了，陈璐立即安抚道，这里是咨询中心，2023年。
周思雅茫然四顾，目光最终落在张大伟脸上。丈夫的表情让她心如刀绞——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困惑和受伤的复杂神情。
我说了什么？她虚弱地问。
陈璐简单复述了关键内容。最值得注意的是您提到的和黎明的怀表。这些在日记里没有提到，如果能够验证...
够了！张大伟突然打断，看看她的样子！这还不够吗？这些...这些幻觉正在伤害她！他转向周思雅，声音哽咽，我爱你，但我不认识现在的你了。你谈起那些八十年前的事，就像在说昨天...
周思雅想辩解，却无言以对。因为某种程度上，张大伟是对的——她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周思雅还是林静月。那些记忆太过真实，情感太过强烈...
陈璐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是卜梅。她说有重要发现，关于...翡翠戒指的。
挂断电话后，陈璐的神色更加凝重。卜梅查到了那枚戒指的下落。1951年，政府在清理林家遗址时确实发现了一枚翡翠戒指和一块怀表，作为证物保存在公安局档案室。但...她犹豫了一下，它们在1976年的一场火灾中失踪了。
什么案子需要保存这些物品作为证物？张大伟问。
一桩谋杀案。陈璐直视周思雅的眼睛，1942年林家灭门案有新线索，卜梅认为可能不是抗日武装所为。而且...她深吸一口气，他们找到了赵黎明医生的下落。
周思雅的心跳几乎停止。他...他还活着？
陈璐摇头，1945年，有人在坊县郊外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一具男性骸骨。从衣物和随身物品判断，很可能是赵黎明。死亡时间...与林家惨案相近。
周思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那个在梦中深情望着她的男子，那个让她心痛的身影，就这样惨死在枯井中？她突然想起最后一个梦中，赵黎明浑身是血躺在巷子里的画面...
卜梅想见你，陈璐继续说，她说...这已经不仅是一个心理现象了。那些中可能包含着一桩历史悬案的关键线索。
张大伟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妻子不是刑侦工具！她需要的是治疗，不是被卷入什么八十年前的谋杀案！
周思雅却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要去。她的声音异常坚定，如果这些真的是林静月的记忆，那么...她——我——可能知道真相。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应该得到公正。
张大伟看着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了。你不是我娶的那个女人了，他轻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的周思雅不会为了八十年前的鬼魂抛弃现实生活。
他转身离开咨询室，门关上的声音像一声枪响，在周思雅心中回荡。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陈璐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给他时间。这种超常体验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难接受，尤其是...
尤其是当你的妻子开始认为她是另一个爱着别人的女人？周思雅苦笑，我理解他的感受。但陈医生，这些记忆...它们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否认它们就像否认我自己的存在。
陈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周思雅...或者林静月，或者无论你是谁——你真的准备好面对可能的真相了吗？如果林家灭门和赵黎明之死背后有更黑暗的秘密？
周思雅望向窗外，阳光明媚的现代都市与记忆中战火纷飞的坊县重叠在一起。在那一刻，她做出了决定。
我必须知道。为了林静月，为了赵黎明...也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