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为真实
门铃声响起时，周思雅正在泡茶。她的手抖了一下，热水溅到 腿上。深吸一口气，她走向门口，透过猫眼看到张大伟憔悴的面容。
开门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短短几天，张大伟瘦了一圈，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而周思雅盘起了头发——这是林静月喜欢的发型，穿着素雅的蓝色上衣和黑色长裙，活脱脱一个民国女子。
你...张大伟的声音哽住了，越来越像她了。
周思雅没有否认，侧身让他进来。公寓里弥漫着小莉花茶的香气，茶几上摊开着那些历史资料和她的笔记。
张大伟的目光扫过那些文件，最后落在周思雅用毛笔写的那张关系图上。这是...你写的？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什么时候会写毛笔字了？
我不记得学过，周思雅诚实回答，但当我拿起笔，手好像自己知道该怎么动。
张大伟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天啊，这太超现实了。我的妻子突然变成书法大师、历史侦探，还...还爱上了一个八十年前的男人。
周思雅在他对面坐下，小心保持距离。张大伟，我从未想伤害你。这些记忆...它们就这样闯进我的生活，我无法抗拒。
但你也没努力抗拒，不是吗？张大伟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你拥抱这些幻觉，让它们一点点吞噬你。看看你自己——穿衣、说话、写字，都越来越像那个林静月！
周思雅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问：如果这不是幻觉呢？如果这些真的是前世记忆，是我的灵魂曾经活过的痕迹呢？
那又如何？张大伟猛地站起来，现在是2023年！你是周思雅，我的妻子，不是某个民国千金！如果...如果你真的被附身了，我们就该找医生、找道士，不管是谁，把你治好！
治好？周思雅也站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张大伟，告诉我，什么是病？谁有权力定义正常？心理学教科书吗？那些连意识本质都搞不清楚的学者？
她走向书架，抽出一本心理学着作：dSm诊断标准每几年就变一次，同性恋曾经被列为精神疾病，女性歇斯底里是常态...科学在进步，张大伟。也许不是我有病，而是我们的认知太有限！
张大伟震惊地看着她。这不是他熟悉的周思雅——那个温柔顺从的妻子，而是...一个充满激情和辩才的陌生女子。
你到底是谁？他颤抖着问。
我是周思雅，她平静下来，也是林静月。两个灵魂，一个身体。这不是精神分裂，张大伟，这是...灵魂记忆的延续。
张大伟摇着头后退：不，不...这太疯狂了。周思雅不会说这种话，她不信这些灵异的东西...他突然抓住周思雅的肩膀，跟我去医院，现在！王教授说有实验性疗法可以...
周思雅挣脱他的双手：我不会让任何人抹杀林静月的记忆！那些不仅是回忆，张大伟，那是...那是一个人为国家、为爱情付出一切的证据！赵黎明、杨勋普，还有无数像他们一样的无名英雄，凭什么被历史遗忘？
那我们的婚姻呢？张大伟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的五年感情就比不上你那些前世记忆？你说你两个灵魂共存，好，那周思雅呢？周思雅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入心脏。周思雅——现在的周思雅——感到一阵剧痛。是的，她还爱张大伟，但那种爱已经变得复杂，掺杂着对赵黎明的思念和对林静月人生的责任。
我爱你，她轻声说，但不像从前那样纯粹了。林静月的记忆改变了我，张大伟。我不能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大伟的脸色变得惨白。他踉跄后退，直到撞上墙壁。所以这就是结局？我们的婚姻输给了一个死人？
不是输给，周思雅摇头，是...成长。也许这一世的我注定要完成林静月未竟的使命。而你...你可以选择陪我走下去，或者...
或者离开，张大伟苦涩地接上她的话，看着我的妻子变成另一个人。他走向门口，停下脚步，周思雅，最后问你一次：愿意接受治疗吗？为了我们？
周思雅望进他的眼睛，看到了五年的点点滴滴：初遇时的怦然心动，婚礼上的誓言，日常生活的温馨...但她也看到了赵黎明临别时的眼神，林静月在地窖刻字时的决绝。
我不能，她最终说，那些记忆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否定它们，就是否定我自己。
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回响。周思雅滑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她刚刚做出了选择，代价是失去今生最爱的人。但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是唯一的路——无论多么痛苦，她必须忠于自己的全部真相。
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是卜梅，声音异常兴奋：周思雅，重大突破！我们找到了日军特高课的绝密档案，证实林进荣确实是双重间谍！他为杨勋普的组织工作，林家灭门是因为...
因为日军发现了他的身份？周思雅猜测。
不，更复杂，卜梅快速说道，档案显示，林进荣故意暴露自己，为了保护组织里更高级别的卧底——坊县日军司令部的翻译官！他牺牲全家，换取那个卧底能继续工作！
周思雅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林进荣那些行为是伪装，他忍受世人唾骂，甚至不惜牺牲家人，只为抗日事业！而林静月...她至死都不知道父亲是英雄。
档案里提到林静月吗？她颤抖着问。
提到了，卜梅的声音变得柔和，说她是无意卷入的牺牲品。但周思雅...我发现了一份赵黎明的审讯记录。他至死没有透露任何情报，但在最后时刻，他请求日军放过林静月，说她对一切毫不知情。
周思雅闭上眼，泪水滚落。赵黎明用最后的力气试图拯救爱人，却不知道林静月已经先一步遇害...
卜梅，谢谢你，她哽咽着说，谢谢你让他们重见天日。
挂断电话，周思雅走到阳台上。夕阳西下，将整个城市染成金色。在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林静月和赵黎明的故事不再是被掩埋的秘密，他们的牺牲终将得到承认。而她，作为这段记忆的承载者，完成了部分使命。
门铃再次响起。周思雅擦干眼泪，打开门，却看到陈璐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抱歉突然来访，陈璐说，目光扫过周思雅红肿的眼睛，张大伟联系我了，他很担心你。我...我也担心。
周思雅让她进来，倒上剩下的茶。陈璐的目光落在满桌的历史资料和那张毛笔写的关系图上。
我听说卜梅的新发现了，她轻声说，关于林进荣其实是英雄。
周思雅点点头：颠覆了所有认知，不是吗？历史书上的汉奸实则是舍生取义的烈士。
周思雅，陈璐突然正色道，我想为之前的态度道歉。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太急于将你的体验归类为病理现象。她打开带来的文件，这是我重新整理的评估报告，基于最新发现。
报告结论处用粗体写着：个案表现出超常记忆现象，无法用现有心理学理论完全解释。建议以开放态度继续观察，而非急于治疗。
我不再认为你需要，陈璐真诚地说，无论这些记忆来自何处，它们显然有其意义和价值。作为一名科学家，我的工作是观察和理解，而非武断定义何为正常。
周思雅感动地握住她的手：谢谢你，陈医生。这对我意味着很多。
不过，陈璐犹豫了一下，我仍然担心这种双重身份对你的影响。张大伟说...
我们分手了，周思雅平静地打断她，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我。我理解，也不怪他。
陈璐叹了口气：感情的事我不多嘴。但周思雅...无论你是周思雅还是林静月，或者两者都是，你都不是一个人。我和卜梅会一直支持你。
夜幕降临，送走陈璐后，周思雅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镜中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周思雅的轮廓，林静月的眼神。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不再困惑于我是谁的问题。
我是两个灵魂的合奏，她对镜中人低语，是记忆与当下的交织。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周思雅想起赵黎明对林静月说过的话：我信灵魂不灭。纵使今生不能相守，来世必当重逢。
也许，这就是重逢的方式——不是浪漫的转世相认，而是记忆的传承，使命的延续。林静月和赵黎明为信仰牺牲了一切，而现在的她，将确保这份牺牲不被遗忘。
周思雅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历史如镜，照见过去，亦映未来。记忆如河，流淌不息，连接生死。
墨迹未干，在台灯下泛着微光。两个时代的灵魂，在这一刻达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