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薏坐在椅子上,虚弱地瞧着。她身上的余毒未消,喉咙也依旧疼痛。她看着那小太医手忙脚乱的样子,心中本能地升起一股警惕和轻蔑。
在宫里这些年,她深知太医的重要性,也深知无能之辈可能带来的灾难。江与斌虽然对她不冷不热,至少医术可靠。
终于,那小太医擦着汗,略显局促地笑眯眯地来到她面前:“你是哪里不舒服啊?”
如薏没吭声,只微微伸出手腕,目光审视地盯着他。小太医连忙搬了个小凳子坐下,三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脉搏。
他诊得很慢,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似乎是在努力辨认和思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发现了什么,犹犹豫豫地开口:“您这脉象....除了余毒未清,气血也亏得厉害,而且体内似乎潜着一股寒凉之气,日子怕是不短了。”
他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困惑,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不知你以前可曾长年佩戴过什么寒凉之物?或是日常用的熏香、抹的香膏里,有没有带寒性的东西?这股子寒气,怕是从前就积在体内了。”
如薏一愣,下意识就想到了那只被江与斌发现暗藏香珠的旧镯子。那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这小太医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她.....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小太医那双依旧带着茫然和一丝“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的疑惑地眼睛时,那股猜忌又不自觉地消散了几分。
这太医.....太嫩了,瞧着也实在不像个有城府的模样。况且,他动作也笨手笨脚的。
江与斌那日虽然没说香珠有什么不妥,但对她始终保持着距离,半点不顾惢心的情分,早知道她当初就该带惢心进来。
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身边连个可靠的心腹太医都没有,将来若想出去总得培养自己的人手。这个人虽然看着蠢笨,但若真是毫无根基的新人,或许.....
如薏心中激烈地权衡着利弊。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借机试探或笼络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新太医时,那小太医却已经利索地收回了诊脉的手。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如薏内心的波澜,自顾自地打开药箱,拿出纸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您这是夹竹桃的余毒未清,加上体虚受寒,气血双亏。”他边写边念叨,语气带着点犹豫:“我给您开个方子,清热解毒为主,温补为辅,慢慢调养着,这寒气.....也只能慢慢来化解了。”
他写完了方子,吹了吹墨迹,一份递给旁边伺候的三宝,然后麻利地开始收拾药箱。
动作一气呵成,与他刚才的笨拙判若两人。
如薏看着他站起身,背上药箱就准备离开,仿佛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对她刚才的警惕和可能的暗示毫无反应,心中刚升起的那点盘算又凉了下去——这人要么是真傻到不懂得抓住机会,要么就是……朽木不可雕。
小太医走到门口,手都搭在门框上了,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似的,“啊呀”一声猛地转过身。
这突然的动作让如薏和三宝都惊了一下。
只见那小胖脸上一副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懊恼的表情,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对着如薏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江太医交代的正事儿!”
他挠了挠头,眼神坦荡地看向如薏:“愉贵人有孕,点名让江太医去照看,江太医特意嘱咐微臣,说今日过来看诊时,顺便把小主您这里收着的几颗旧香珠子带走。他说那东西放久了怕是不好,您要是喜欢他再研制了新的给你送过来。”
香珠!
如薏的心猛地一沉,瞳孔微缩。
江与斌?是他让这个小太医来取的?这明显就是借口,除了江与斌当日亲眼见着镯子摔落香珠滚出,也没有别人知道了。他现在在海兰身边做事,又让这个新小太医来取,是避嫌?还是实在抽不开身?
但此刻,在这小太医懵懂的目光注视下,如薏来不及多想,她太需要出去了,而且她必须出去,她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些禁不起这一次又一次的暗害了,在确认了是江与斌的意思后,如薏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沙哑着嗓音温和道:“好。”
她缓缓抬手,从怀里贴身的小衣暗袋里,摸出了那几颗用一小块旧布仔细包好的、颜色暗沉香珠,让三宝递给了等在门口的小太医。
“拿去。”她眼神一直看着小太医的脸,小太医神色自然地上前两步,双手接过那小小的布包,像接过什么重要的差事,谨慎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脸上露出完成任务后的轻松笑容:
“多谢、多谢。微臣这就回去复命了,稍后会让人把冷宫今日的药送来,您记得按时服药。”
说完,他转身掀开破旧的棉帘,胖乎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冷宫阴暗的廊道里。
脚步声远去,屋内只剩下如薏和三宝。
如薏怔怔地看着门口晃动的棉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那伴随她多年、让她以为只是寻常佩戴物的镯子里头的东西终于离开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却本能地知道这不是好东西。
三宝担忧地看着她:“小主……”
如薏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宝说皇上知道她中毒后急坏了,连忙就来了冷宫。
好,这很好。
证明弘历确实没有想要她死在这里面,进冷宫是惩罚,马上三年了,她也该出去了。
景仁宫。
苏绿筠看着眼前的东西缓缓露出一抹笑意:“方药中...做的不错。你怎么跟她说的,居然真的能要过来?”
那胖胖的年轻太医此时不见丝毫慌乱,跪在苏绿筠面前神色沉稳,将冷宫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你就不怕她万一出来发现你没有把东西给江与斌?”慈心替苏绿筠开口:“若是连累到贵妃娘娘——”
“微臣初来乍到,连脸都没认全,哪里那么肯定哪位太医是哪位太医呢?不过是听人做事罢了。况且对黄太医不过也是听说他在贵妃娘娘座下做事这才死缠烂打,想谋个锦绣前程罢了。”
方药中叩首,将所有的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