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进忠被这连珠炮似的厉声诘问砸得浑身发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清楚,他也明白。
他知道这种事情若是被娘娘以外的人知道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也知道娘娘如今这样生气不仅仅只是为了魏嬿婉。
她担心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命。
然而,进忠心里还是冲出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再次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混着额头的汗狼狈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娘娘!”进忠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奴才.....奴才进了宫就是个没根的阉人。奴才的前半辈子,在暗处爬、在泥里滚、看尽冷眼、尝遍苦楚!奴才的心也早就跟这紫禁城的砖石一样,又冷又硬。奴才从不知道‘真心’是什么滋味儿,也从不敢想。”
他哽咽着,声音里是无尽的悲凉与豁然:
“可魏嬿婉....她不一样!她像奴才在暗沟里抬头望见的一颗星星。奴才知道她是娘娘您要栽培的人,奴才知道奴才配不上!奴才更知道这心思一旦被人知晓,奴才死无葬身之地,更会连累她万劫不复!奴才比谁都怕!怕她受一点点伤!怕她折了翅膀!”
进忠猛地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望向苏绿筠,仿佛要将自己的心剜出来给她看:“奴才今日斗胆向娘娘坦白,不是求娘娘成全!奴才万万不敢有此痴心妄想!奴才只是想对娘娘发誓——奴才这颗心,这辈子就这一次是真的!奴才绝不会让她知道!奴才就是死,也会把这份心思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里去!”
他重重地、一下接一下地磕着头,额头很快红肿破皮:
“奴才这条贱命是娘娘给的,一辈子都不敢忘记娘娘的恩情。奴才用它向娘娘起誓。奴才活着一天,就是她魏嬿婉暗处的一道影子。她好,奴才远远看着,替她欢喜;她有难,奴才这条命豁出去也要护她周全;刀山火海,奴才替她挡。脏的、臭的、要命的勾当,奴才替她做!只求娘娘....只求娘娘......”
进忠的声音终于带上泣血的哀求:
“让奴才留着这颗心吧!奴才前半生浑浑噩噩,活得猪狗不如,如今、如今就剩这么一点真心了!奴才只想....只想对得起自己这一次,对得起这颗.....还会跳、还会疼的心!求娘娘....开恩!”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泣不成声,只是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卑微又倔强地等待着苏绿筠最终的发落。
苏绿筠站在原地,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奴才只想对得起自己这一次,对得起这颗还会跳、还会疼的心。”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心底某个被深埋的角落。
她的心早就不会跳动了。
这段时间苏绿筠骂意欢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年少的自己,这样的真心,她也有过。
只是当她想起茉心说的高曦月临死的质问与怨毒,想起弘历那虚伪的悲恸与凉薄,想起这深宫里无处不在的算计与倾轧。
真心?在这红墙金瓦之中,何其奢侈,又何其可笑又可怜。
苏绿筠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再厉声斥责。
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重新坐回暖炕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颤地,再次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汤圆柔软温暖的绒毛。
那小兔子无知无觉,依旧舒服地打着小呼噜。
良久,一声极轻极淡,辨不出是叹息还是嘲弄的叹息,从苏绿筠嘴角溢出:
“进忠,春婵和澜翠是嬿婉自己选出来的左膀右臂,将来她们要一起并肩走下去。今日你的誓言她们也听清了,她们更是见证。你也知道,这宫里头本宫眼线不少,秦立也是本宫的心腹,他们都会看着你、盯着你。”
“你要是表露出一点点想要背叛的心思,都不用皇帝来杀你,本宫绝对会让你死无全尸。”
春婵和澜翠站在一边,脸色也是一样的白,心中更震惊。
嬿婉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凌云彻,就要跳进后宫这个争斗不休止的刀山火海里,结果又来了个进忠。
这到底是福是祸?
谁也不知道。
等进忠离开后苏绿筠喊来年顺绥:“小年,你和秦立留意着,找个憨厚老实又忠心的小太监,最重要的就是忠心。光有春婵和澜翠不够,嬿婉也得有个忠心的太监替她也看着另一边。”
年顺绥依旧安静,轻声应下又飘走了。
慈心见苏绿筠神色郁郁,摆摆手让大家都下去,她走上前温言劝导起来:“娘娘,舒嫔一直追求孤高的真爱,不屑于尘世的繁华,您一直都想让她清楚这两者是可以并肩的,想让她看清现状,不要太沉溺与幻想。所以,无情和真情也是能共存的。”
“奴婢知道从二阿哥的哮症起您一直都在愧疚,愧疚自己的一时心善救了愉嫔。愧疚自己狠又不够狠得彻底这才害了皇后娘娘、害了二阿哥。很多时候很多事您不能未卜先知,愉嫔生下五阿哥,五阿哥又成了娴妃的养子,将来她们一定是咱们前路上的敌人,您早早策反了愉嫔也是好的。”
苏绿筠看着睡着的汤圆,有些怜爱地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耳朵:“二阿哥的事...是本宫一生之痛。”
苏绿筠闭上眼,指尖微微用力,汤圆似有所感,不满地抖了抖耳朵,“本宫总想着,若当初对愉嫔再狠一点,由着高曦月磋磨死她。永琏是不是就不会...皇后娘娘也不必——”
“娘娘,往事不可追。”慈心温言打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您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救愉嫔是您的仁心,不是过错。她心思深沉,谁能未卜先知?如今您身居高位,总能更好地护了皇后娘娘和未来的嫡子。至于舒嫔....”
慈心顿了顿,“她若能早些明白您今日这番话的深意,明白‘在其位谋其事’的道理,或许还能在这宫里保全那份她珍视的‘心’。若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