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永琏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像是要得到什么承诺一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儿臣做了什么，纯娘娘都会保护儿臣吗？”
“会。”苏绿筠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丝犹豫。面对这个她有所亏欠的孩子、面对这个富察琅嬅留在世上为数不多的连接，她不忍心、更不会拒绝。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看着海兰站在永琏面前，永琏痛苦地倒在地上艰难呼吸，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变得逐渐黯淡。她想救永琏，却怎么都做不到，她只能把逐渐冰凉的尸体抱在怀里，一遍遍呼唤他的乳名。
“娘娘。”海兰蹲下来，手渐渐搭到她的肩上：“您看看我——”
心猛地一跳，苏绿筠感受着手底下传来的温热，那颗惊惧跳动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永琏的脸颊比之前稍微有了一点点肉，她笑起来：“看来真是长大了，也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了。”
“皇额娘仙逝，姐姐弟弟也都去了。如今，与儿臣血脉相连的只有璟瑟了，儿臣要做璟瑟的依靠、做您和永璋、永瑢、惗惗和泓儿的依靠。”永琏脸上终于有了些活人气息。他已经长得很高了，苏绿筠站在他面前，居然也只堪堪到他的肩膀，永琏微微俯身，心跳的很快。
即便苏绿筠已经把手收了回去，他的心依旧没有缓和的迹象。
背对着富察琅嬅的梓宫，他心底的妄念如同藤蔓一样疯狂在阴影处滋生。
这样的心思，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
皇额娘孩子多，不健康的孩子也多。
她在大姐身上花费了几乎所有的心血，永琏住在撷芳殿的时候总是在盼，盼着富察琅嬅的身影出现在这里。可每一次他都会失望，每一次莲心都会带着愧疚的表情告诉他——“和安公主病了。”
姐姐又病了。
永琏心疼她，也有点心疼自己。他懂事地点点头，请莲心姑姑转告皇额娘，自己会用功读书，不会让她失望。
毕竟从小皇额娘就告诉他，他虽然是嫡子，却不是长子。皇阿玛也看重长子，永璜读书又刻苦，他绝对不能落于人后，不然富察氏的未来又怎么办呢？小小的永琏不理解，永璜的额娘也是富察氏的女儿，她肩上的，不也是富察氏的未来吗？
每次说起这些事，皇额娘总会失望叹气，怜爱地摸永琏的头：“因为她没有受过家族的庇佑，如何能为家族赴汤蹈火？况且她与皇上有情谊，额娘只有位份，有的时候在深宫里，只有位份而没有情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从古至今，多少皇后和嫡子被情分打败？”
“所以你要努力，努力做到比所有人都好，只有这样，你皇阿玛才不会想着把你拉下来。”
永琏默然，懂事地接受了一切。
他以为自己就该这样“懂事”地过一辈子，苏绿筠出现了。
她总是带着可口的点心、有趣的故事、温柔的关心出现在撷芳殿，宫里的孩子都喜欢和她待在一块，永琏也不例外。
他一日比一日都更期盼看见苏绿筠，直到有一天....那份期盼不再单纯。
就像现在，永琏一边在心底唾骂自己的卑鄙龌龊，一边又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靠近带来的慰藉，更一边想要纯娘娘多陪陪自己。不要那么早地走，不要那么快地....去找皇阿玛。
“好孩子。”苏绿筠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更加怜惜这个孩子，声音更温柔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心疼：
“你一向懂事，纯娘娘都知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也别什么都憋在心里。皇额娘在天有灵，最想看到的，是你和璟瑟都好好的。你方才做得很好，护住了弟弟，也周全了局面，纯娘娘为你骄傲。”
这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永琏一直紧绷的理智，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猛地低下头转过去，很好地掩盖了他骤然湿润通红的眼眶和几乎失控的表情。
他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眼中汹涌的狼狈与更深的、不该有的贪恋。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药草清香的温暖气息包裹着自己，心跳如擂鼓，快得几乎要撞碎胸腔。
“纯娘娘....”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将头转过来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儿臣无事。让您忧心了。大武也受了惊吓，您带他先回景仁宫歇息吧。儿臣....想再陪皇额娘一会儿。”
苏绿筠看着他强撑的笑容和眼底极力压抑的情绪，心中了然他绝不可能“无事”。丧母之痛、被兄长责难的委屈、身体的虚弱、还有那难以言说的少年心事....重重压力几乎要将这单薄的肩膀压垮。
她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呢？轻叹一声道：“纯娘娘瞧你眼下都熬得青黑了，这几日肯定没有好好休息吧？要不要去偏殿睡一会？纯娘娘陪着你。”
永琏立即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小心问：“不耽误纯娘娘的宫务吗？”
“不耽误。”苏绿筠有些伤怀，转头看向富察琅嬅的梓宫：“皇后娘娘丧仪由礼部和内务府一块操持，纯娘娘也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相比起那些，纯娘娘希望你和璟瑟都平安。”
永琏听着，终于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既然纯娘娘都这么说了，那儿臣就都听纯娘娘的。”
偏殿内，苏绿筠坐在永琏榻边的绣墩上，看着他着素白寝衣躺下。永琏的身体依旧单薄，连日来的悲痛与守灵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此刻在苏绿筠温和目光的注视下，那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侧卧着，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锦枕，感受着纯娘娘轻轻掖被角的动作，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包裹着他。
自皇额娘骤然离世、璟婋姐姐噩耗传来后，这是永琏第一次感到一丝真正的安稳。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均匀，竟是真的沉沉睡去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郁结似乎也稍稍舒展。
苏绿筠看着他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怜惜，就这样静静地守着，直到确认他睡沉了，才示意檀溪在旁看顾，自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处理宫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