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困在这个面朝大海、装修考究却冰冷无情的房间里,活动范围仅限于这方寸之地。安东尼奥如同一座沉默的哨塔,二十四小时值守在门口,确保她插翅难飞。她的手机依旧无法使用,护照和其他物品静静地躺在托盘里,像是博物馆中陈列的、关于她过去自由的证明。
然而,在物质上,卢卡·科斯塔并未亏待她,甚至可以说是极尽奢华。
每日三餐由那个神色惶恐的中年女人准时送来,不再是简单的意面,而是换着花样的精致菜肴——托斯卡纳的野生蘑菇烩饭,利古里亚海鲜汤,撒丁岛烤乳猪……配以年份上乘的葡萄酒。但她吃得很少,更多的是强迫自己维持基本的体力。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咽被囚禁的屈辱。
她的起居用品被悄无声息地换成了最高档的货色。埃及棉的毛巾,丝绒的睡袍,连浴室里的洗护用品都是她认得的某个皇室御用品牌,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松与鸢尾根的冷香。这一切都彰显着囚禁者的财富与品味,却也更加反衬出她处境的荒谬——她像一个被精心供奉在神龛里的祭品,环境越是优渥,越感到窒息。
直到第三天,卢卡再次出现了。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衣着,墨绿色的眼眸扫过几乎没动过的早餐托盘,又落在坐在窗边、面无表情望着大海的苏晚身上。
“这里的厨子不合你的胃口?”他走到她身后,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晚没有回头,声音冷淡:“再好的美食,在失去自由的时候,也味同嚼蜡。”
卢卡低笑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今天带你出去走走。”
苏晚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放心,不是放你走。”卢卡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掌控一切的弧度,“只是觉得,我的月光应该拥有配得上她的华服。你总不能一直穿着这套衣服。”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身上那件已经穿了几天、略显褶皱的衣物。
一小时后,在一众保镖的严密“护送”下,苏晚坐上了卢卡的黑色宾利轿车。车窗是深色的,从外面根本看不清内部,车辆行驶在蜿蜒的海岸公路上,苏晚试图记下路线,但复杂的道路和相似的景色很快让她放弃了努力。
车子最终驶入了威尼斯历史悠久的主岛,停在了着名的圣马可广场附近一条安静而奢华的街道旁。这里聚集着全球最顶级的品牌旗舰店。
卢卡带着苏晚走进一家高定服装店,店内装潢极尽奢华,店员显然认识卢卡,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为她挑选。”卢卡简单地吩咐,自己则慵懒地坐在VIp休息区的天鹅绒沙发里,接过店员奉上的咖啡,墨绿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落在苏晚身上,像是在欣赏一场由他主导的真人秀。
店员们热情地围了上来,将当季最新最贵的款式一一展示在苏晚面前。丝绸、蕾丝、天鹅绒……各种昂贵的面料,精巧的剪裁,琳琅满目。
苏晚一开始是抗拒的,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不喜欢?”卢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或者,你更希望我亲自为你挑选?”
苏晚攥紧了拳头。她知道,这是一种驯服,用物质来消磨她的意志。但她也明白,赤裸裸的反抗在这里是无效的,甚至可能激怒他,带来更糟糕的后果。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眼神恢复了作为艺术家和曾经在名利场周旋时的冷静与挑剔。她开始主动走向衣架,用手指划过一件件衣服的材质,偶尔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向店员询问细节。
“这件,颜色太俗。”
“剪裁不够利落,显累赘。”
“试试那件鸦青色的真丝长裙。”
她变得挑剔而专业,仿佛不是在被强制购物,而是在为自己的画廊开幕式挑选战袍。她试穿了一件又一件,在试衣间巨大的镜子前,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被华服映衬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脆弱与坚韧的美。
每一件她点头表示“还可以”的衣服,卢卡连价格都不看,便直接示意店员包起来。
很快,休息区旁边空着的手提袋越来越多。先是这家店,然后是下一家顶级鞋店,再下一家珠宝腕表店……
卢卡身后的两名保镖,包括那个沉默的安东尼奥,角色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们原本刚硬、充满威慑力的手中,开始挂满一个又一个印着巨大Logo的奢华购物袋。柔软的丝绸衣物、硬挺的鞋盒、小巧的首饰袋……这些与他们的黑色西装、冷峻面容和隐隐透出的戾气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安东尼奥的左右手各挂了七八个袋子,壮硕的身躯几乎被淹没在五颜六色的奢侈品包装中,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僵硬。另一个年轻些的保镖情况也差不多,他试图保持专业的警戒姿态,却被一个歪过来的巨大鞋盒挡住了部分视线。
路过的游客和行人纷纷投来惊讶、羡慕又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他们认出了那些品牌,也感受到了那群黑衣男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场。这绝非普通的富豪购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占有。
安东尼奥和另一名保镖,起初还只是站在卢卡身后,很快就被不断增加的、堆积如山的购物袋淹没了。两个身材壮硕、平时只会拿枪动刀的男人,此刻怀里抱满了印着奢侈品Logo的纸袋,胳膊上还挂着好几个衣架,上面是昂贵的连衣裙和外套,看起来滑稽又狼狈。他们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已经透露出几分无奈和僵硬。
卢卡看着这一幕,尤其是看着他那两个得力手下此刻略显滑稽的模样,嘴角那抹邪气的弧度加深了,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无奈与纵容的神色。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用这种铺张的方式,将苏晚包裹起来,打上他的印记。
卢卡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甚至没有一丝不悦。他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他似乎很享受苏晚这种带着刺的反抗,这比完全的沉默和顺从更有趣。这点消费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就是现在!
苏晚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店外。她看到两名穿着意大利警察制服的男子正在街角巡逻!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假装要去看看柜台另一边的丝巾,脚步却不着痕迹地、快速地向店门口挪动。安东尼奥和另一名保镖正被满手的购物袋困扰,反应慢了半拍!卢卡的视线似乎也被店员递上的一份文件短暂吸引!
机会!
苏晚猛地冲出店门,用尽全身力气奔向那两名警察,用英语尖声呼救:
“help!please help me! Ive been kidnapped! that man, Luca costa, hes holding me against my will!”(救命!请救救我!我被绑架了!那个男人,卢卡·科斯塔,他非法拘禁我!)
她急促地指着店内,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恐惧和急切。
两名警察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在这时,卢卡不紧不慢地从店里走了出来,安东尼奥和那名保镖也立刻扔下购物袋,迅速跟上,警惕地站在卢卡身侧。
看到卢卡·科斯塔,那两名警察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公事公办的表情立刻换上了近乎谄媚的恭敬,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buongiorno, Signor costa!”(下午好,科斯塔先生!)两名警察几乎异口同声,微微躬身。
卢卡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苏晚,然后用意大利语对警察说了几句。苏晚听不懂,但能看到警察脸上露出了“完全理解”甚至“深感抱歉”的表情。
其中一名警察转向苏晚,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解释道:“小姐,我想这可能是个误会。科斯塔先生是我们这里备受尊敬的企业家和社会名流。他刚刚告诉我们,您是他的……客人,只是情绪有些激动。家庭纠纷,我们理解的。”
“不!不是误会!我不是他的客人!我是被绑架的!”苏晚绝望地试图解释。
但警察只是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爱莫能助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对“打扰”到卢卡的惶恐。他们再次对卢卡恭敬地行礼,然后像是生怕惹上麻烦一样,快步离开了,甚至没有再多看苏晚一眼。
苏晚僵在原地,浑身冰冷。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男人的势力范围内,所谓的法律和秩序,对他而言形同虚设。他不仅是黑暗世界的王,他的影响力,早已渗透了明面的社会。
卢卡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早就告诉过你”的淡然。
“玩够了吗?我的月光。”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现在,该回家了。”
回程的车上,后座和后备箱都塞满了购物袋。苏晚看着窗外逐渐远离的、充满生气的威尼斯水城景象,心中没有一丝购物的喜悦,只有更深的无力感和一种奇异的屈辱——她刚刚参与并主导了一场针对自己的、“镀金囚笼”的加固工程。
而卢卡,坐在她身边,心情似乎不错。他或许认为,这是征服的第一步,用无尽的物质,慢慢侵蚀她的防线。
但他或许低估了,一个内心拥有独立世界和坚韧意志的女人,即使在最华丽的牢笼里,也不会真正停止对自由的渴望。她的顺从与挑剔,或许只是一种更深沉的、等待时机的沉默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