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之心”项目的搁浅,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苏晚的预想。国际财经媒体连续多日追踪报道,分析沈家此次受挫背后的地缘政治和商业博弈,虽未直接点名苏晚,但“神秘第三方”、“精准狙击”等词汇频现,无形中将苏晚(或者说她所代表的暗处力量)推向了风口浪尖。
旧金山的公寓里,苏晚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她仔细复盘了行动的每一个环节,确认没有留下直接指向自己的证据。与郭铭昌的联系是单向且加密的,U盘的流转路径复杂且已被切断,陆星辰处理网络痕迹的手段堪称完美。然而,她深知,在魏友泉和沈念卿那个层级,怀疑本身往往不需要确凿证据。尤其当动机和能力都指向她时,逻辑链便已足够形成审判。
果然,魏友泉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意味深长。
一周后,苏晚接到了李铮的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公式化,内容却让她心头一凛:“苏小姐,魏先生指示,您之前提议的、与‘新视野’基金合作设立当代艺术子基金的计划,经过评估,认为现阶段风险与回报不匹配,暂缓推进。”
“新视野”基金是苏晚耗费数月心血、联合几位志同道合(且背景相对干净)的独立投资人推动的项目,旨在扶持未被主流资本关注的先锋艺术家,这是她试图建立独立于魏友泉体系外影响力的关键一步。魏友泉此前态度暧昧,未置可否,此刻突然明确叫停,其警告意味不言自明——他能轻易掐断她任何试图“单飞”的苗头。
“好的,明白了。谢谢李助理告知。”苏晚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挂断电话后,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映出她冷冽的眼神。这不是惩罚,而是敲打。魏友泉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允许你展示爪牙,甚至欣赏你的能力,但你的舞台边界,由我划定。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安插在深水湾的眼线(通过老周孙子基金会那条线间接传递消息)发来密报:沈念卿近日频繁约见几位与沈家关系密切的资深董事和元老,并亲自飞了一趟伦敦与娘家核心人物会面。虽然具体内容不详,但眼线提到,沈念卿近日神情虽依旧从容,但处理事务时“手段较以往更为果决,甚至凌厉”。
山雨欲来风满楼。苏晚知道,沈念卿的反击绝不会仅限于商业层面。那个完美的魏太太,开始真正将她视为需要清除的威胁了。
压力之下,苏晚反而更加冷静。她需要试探魏友泉的真实态度,也需要安抚(或者说利用)身边唯一能给她带来短暂慰藉和绝对忠诚的陆星辰。
是夜,她将陆星辰召至公寓。年轻的天才程序员带着满身雨水和炽热的爱意而来,一进门就将她紧紧抱住,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晚晚,新闻我看到了!是不是很危险?郭铭昌那个人……”他语气充满了担忧。
苏晚没有推开他,反而主动回应他的亲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热烈。她引导着他,从客厅到卧室,这一次,她不再是主导者,而是更像一个寻求庇护和宣泄的脆弱女人。在情动的顶点,她紧紧抓着陆星辰汗湿的脊背,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发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呻吟。
“星辰……我怕……”她在喘息间歇,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颤抖而模糊,“有人……在逼我……”
陆星辰身体一僵,随即更加用力地抱住她,年轻的脸上满是心疼和愤怒:“是谁?晚晚,告诉我!我用我的技术,一定能帮你!谁敢伤害你,我让他付出代价!”
苏晚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没有具体指认,只是无助地摇头,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别问……有你在我身边,就好。”她成功地将他拉入自己的战壕,用脆弱和依赖,牢牢绑定了这个最具破坏力也最忠心的武器。
风暴眼中的短暂温存,更像是一场精心计算的表演与情感勒索。
……
沈念卿的反击,比苏晚预想的更为优雅,也更为致命。它并非直接的商业打压或人身攻击,而是来自苏晚赖以立足的根本——艺术领域。
一个月后,巴黎。一年一度的“艺术与奢华”慈善拍卖晚宴,是全球顶级藏家、名流和艺术掮客的盛会。苏晚作为近年来风头最劲的艺术家,自然是受邀贵宾。她本不欲出席,以免在风口浪尖成为焦点,但她的画廊主极力劝说,认为这正是展示实力、稳定市场信心的关键场合。
晚宴在巴黎歌剧院举行,极尽奢华。苏晚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银色鱼尾礼服,妆容精致,挽着画廊主的手臂亮相,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有赞赏,有探究,也有毫不掩饰的审视。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相熟的人寒暄,内心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然后,她看到了沈念卿。
沈念卿并非独自前来,她陪同着一位白发苍苍、气质卓绝的老夫人——欧洲最古老的贵族之一,奥尔良公爵夫人,同时也是全球最重要的私人艺术基金会主席。沈念卿换扶着老夫人,言谈举止亲昵自然,仿佛家人。她们的出现,立刻成为全场的绝对中心,连主办方都亲自上前迎接。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沈念卿从不轻易在艺术圈亮相,此次高调陪同公爵夫人出席,信号再明确不过——她在向整个圈子展示她不可撼动的顶级人脉和资源,这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果然,在拍卖环节,当苏晚一幅早期的重要作品《破晓》被送上拍台时,出现了微妙的一幕。竞拍起初很热烈,价格稳步攀升。但当价格突破一个临界点后,几位原本志在必得的知名藏家,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举牌。最终,作品以低于预估落槌价15%的价格,被一位匿名电话委托买家购得。
现场出现一阵短暂的、尴尬的寂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是偶然。那些藏家,或多或少都与沈念卿的家族或公爵夫人的基金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沈念卿在用最“文明”的方式,告诉苏晚和整个市场:我能捧你,也能让你贬值。你的市场价值,在我掌控的圈层规则面前,不堪一击。
苏晚端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发白,但脸上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她甚至主动走向沈念卿和公爵夫人所在的方向,礼貌地打招呼:“魏太太,公爵夫人,晚上好。”
沈念卿回以她一个无可挑剔的、甚至带着几分亲切的微笑:“苏小姐,恭喜,作品很有感染力。”她语气真诚,仿佛刚才那场精准的市场打压与她毫无关系。公爵夫人则只是淡淡地瞥了苏晚一眼,微微颔首,带着贵族式的疏离。
这种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的碾压,让苏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沈念卿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撕咬,只需展示她所处的云端位置,就足以让苏晚意识到彼此之间鸿沟般的差距。
晚宴后,苏晚回到酒店,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她打开手机,看到陆星辰发来的信息,询问晚宴情况,并兴奋地告诉她,他根据之前苏晚提供的模糊方向(“寻找沈家其他项目的潜在风险点”),利用算法发现沈家控股的一家欧洲老牌奢侈品集团,近三年财报有极其隐蔽的、可能涉及关联交易虚增利润的疑点。
若是以前,苏晚会如获至宝。但此刻,她看着那条信息,只觉得讽刺。沈念卿轻描淡写的一次亮相,就让她苦心经营的市场价值缩水。而她却要靠着挖掘对方可能存在的、即便曝光也未必能伤其根本的财务瑕疵来反击?这感觉就像拿着小刀去攻击一座堡垒。
然而,她别无选择。
“资料发我加密邮箱。做得很好,星辰。”她回复道,然后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了。”
她需要这份忠诚,也需要这片刻虚幻的温暖,来抵御现实彻骨的寒意。玫瑰虽美,奈何周身荆棘。她已踏上这条掠夺之路,唯有将自己也淬炼成更坚硬的荆棘,才能继续走下去。
……
巴黎的挫败,让苏晚清醒地认识到,在沈念卿经营多年的传统权力堡垒前,她依靠个人才华和零星情报进行的游击战,效果有限且风险极高。她必须调整策略,寻找更强大的支点,或者……制造更大的混乱,让水变得更浑,她才能浑水摸鱼。
这个契机,意外地由魏友泉亲手送上。
从巴黎返回旧金山不久,魏友泉突然驾临。没有提前通知,如同君王巡视领地。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带了一瓶罕见的勃艮第老酒。晚餐时,他难得地没有谈论公事,而是问起苏晚新作品的构思,语气近乎温和。
然而,这种温和背后,苏晚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饭后,魏友泉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入主题,而是坐在沙发上,点燃雪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听说,你巴黎之行不太顺利?”他吐出一口烟圈,状似随意地问。
苏晚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市场波动很正常,一件作品的成交价不能说明什么。”
魏友泉轻笑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念卿有时候是有点小性子,但她有分寸。”他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巴黎事件是沈念卿的手笔,也表明了他知情且……默许的态度。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敲打,提醒苏晚谁才是真正的秩序制定者。
但接下来他的话,却让苏晚如坠冰窟。
“下个月,我打算把念安正式记入魏家族谱,名字就按之前的,魏念安。仪式在香港办,念卿会安排好。”魏友泉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
苏晚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族谱!这意味着魏念安的法律身份和继承权将彻底固化在沈念卿名下,她苏晚这个生物学上的母亲,将永远被排除在魏家的正统叙事之外。这是沈念卿的胜利,也是魏友泉对她近期“不安分”的最终警告和惩罚——他要用儿子,永远地绑住她,也羞辱她。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屈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晚的全身。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嘶吼。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只会让情况更糟。
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这是好事。念安能认祖归宗,我……为他高兴。”
魏友泉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出她平静表象下的裂痕。最终,他满意地点点头,掐灭雪茄,起身走向卧室:“不早了,休息吧。”
那一晚,魏友泉的占有带着前所未有的征服意味,仿佛在确认他对她以及她一切(包括儿子)的绝对所有权。苏晚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玩偶,承受着,内心却已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凌晨,魏友泉沉沉睡去。苏晚轻轻起身,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旧金山璀璨的夜景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斑。族谱事件,彻底斩断了她对魏友泉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让她对沈念卿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她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小打小闹。她需要一场真正的风暴,一场足以撼动魏友泉和沈念卿权力根基的地震。
她拿出那部加密卫星电话,开机,发出了一条简短到极致的信息给那个神秘的号码(郭铭昌的渠道):
“合作继续。目标:魏氏核心。筹码:翻倍。”
信息发出后,她将其彻底销毁。然后,她拨通了陆星辰的电话,声音冷静得可怕:“星辰,我需要你集中所有算力,分析魏氏集团过去十年所有大型并购案的资金流向,特别是那些最终估值远超预期的项目。我要找到不寻常的‘损耗’点。”
她要主动将水搅浑,哪怕可能引火烧身。既然无法在阳光下公平竞争,那就在阴影里,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裂痕已无法弥补,那么,就让抉择来得更彻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