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一句“考虑考虑”,外加灵魂拷问“路费报销否”,直接把苏府夜宴的郑重气氛搅和得稀碎。苏承儒脸上的笑容像被冻住的湖面,裂开几道勉强的缝,最终以“世侄果然谨慎,应当考虑”草草结束了这场虎头蛇尾的家宴。
回到苏家安排的客舍,小泉一把扯掉身上那件束缚他灵魂的湖蓝色绸衫,换回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甚至还带着点草药清香的粗布旧衣,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他往床上一瘫,望着雕花床顶,开始正式“考虑”。
京城?太医局?杏林国手赛?
听起来是挺唬人的。失传的古方,罕见的病例,确实对他有那么点吸引力。就像酒鬼闻到了百年陈酿,馋虫被勾了起来。
但……
“恩公!恩公!大事不好!”
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阿蛮像一头受惊的蛮牛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天塌了”三个大字。他甚至连那身撑得快炸线的新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可见事态在他心中有多严重。
“咋了?匪徒又杀回来了?”小泉一个激灵坐起身。
“比匪徒还可怕!”阿蛮冲到床边,蹲下庞大的身躯,双手抓住小泉的肩膀,用力摇晃(幸好小泉最近吃得好,不然能被他摇散架),“是京城!京城啊!”
“京城怎么了?”小泉被晃得头晕。
“贵!肯定死贵!”阿蛮痛心疾首,掰着粗壮的手指头开始算,“俺刚才偷偷问了下苏府负责采买的管事,他说京城一个肉包子,能买江南俩!一碗素面,顶俺们码头区加了三两牛肉的!”
他越说越激动,捂着自己的肚子,表情悲愤:“俺这肚子,到了京城,还不得把恩公你吃破产喽?到时候俺们流落街头,俺去码头扛包,你去街头卖艺……不对,你卖艺估计没人看,只能摆摊看病,可京城的大夫肯定多如牛毛,估计也挣不到几个钱……”
小泉听着阿蛮绘声绘色的“破产流浪记”,嘴角抽搐。他之前只是模糊地觉得京城消费高,被阿蛮这么一具体化,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自己和阿蛮衣衫褴褛、蹲在京城墙角分一个冷馒头的凄惨画面。
“嘎嘎!傻大个说得对!”鹦鹉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幸灾乐祸地补充,“规矩多!磕头多!麻烦!”
它模仿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腔调,拿腔拿调地学舌:“‘见了王爷要跪!见了公主要拜!走路不能抬头!放屁不能出声!’嘎!憋死鸟了!”
小泉脑门开始冒汗。阿蛮描绘的是物质破产,鹦鹉强调的是精神压迫。这双重打击,谁受得了?
“也、也不至于吧……”小泉试图挣扎一下,“苏老爷不是说会帮忙吗?而且,京城病人多,诊金应该也……”
“诊金?”阿蛮瞪大了牛眼,“恩公你忘啦?你给码头区王老五他娘看病,收了三个鸡蛋;给西街小癞痢治头疮,收了他爹编的一只草蚱蜢;上次治好赵寡妇家的老母猪难产,你就收了俩猪蹄膀……俺算看出来了,你这医术,发家致富是指望不上了,饿不死就算老天爷赏饭吃!”
小泉:“……” 他竟然无法反驳。阿蛮这家伙,平时憨吃迷糊睡,没想到账算得挺明白。
鹦鹉继续补刀:“穷光蛋!嘎嘎!”
小泉恼羞成怒,抓起枕头扔向鹦鹉:“闭嘴!再吵拔光你的毛做鸡毛掸子!”
鹦鹉灵活躲过,飞到房梁上,继续发出嘲讽的笑声。
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阿蛮蹲在地上,忧心忡忡地揉着肚子,仿佛已经听到了它因为京城高价食物而发出的抗议。小泉重新瘫回床上,望着房梁上那只得意的扁毛畜生,内心天人交战。
一方是太医局的藏书、罕见的病例、扬名立万的诱惑,以及…苏婉清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眸。另一方,是阿蛮描绘的破产未来和鹦鹉强调的规矩枷锁。
“师傅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小泉喃喃自语,“京城,应该算是万里路了吧?那里的人,肯定比江南多,人心…也应该更复杂吧?”
他想起了老道士师傅的临终嘱托,让他下山“见识人心”。江南的人心,他见识了不少,有淳朴的,有狡诈的,有感恩的,也有忘恩的。那京城的人心呢?在那些高门大院、朱墙碧瓦之下,又会是何等光景?
“见识人心…”小泉咂摸着这句话,心里那杆天平又开始微微晃动。对未知医术领域的好奇,对完成师傅遗愿的执着,像两颗小小的砝码,悄悄压向了“去”的那一边。
但阿蛮的“破产论”和鹦鹉的“规矩说”分量也不轻!
“唉!”小泉重重叹了口气,用被子蒙住头,“烦死了!不想了!睡觉!”
阿蛮见状,也叹了口气,庞大的身躯挪到自己的地铺上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了担忧的鼾声。只是那鼾声里,似乎都带着对京城物价的控诉。
房梁上的鹦鹉歪着头,看着下面两个纠结的人类,豆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
“麻烦!人类,麻烦!嘎!”
它嘀咕了一句,把脑袋塞进翅膀底下,也睡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照在小泉皱着的眉头上。北上的机遇与挑战,像两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这个刚从山野走入繁华不久的年轻医者。
内心的天平,在鼾声与梦呓中,继续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