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糊脸”神医的名声,如同运河上潮湿的南风,顺着水路迅速扩散。官船继续北上的途中,小泉明显感觉到船上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变了。之前是好奇中带着几分对苏家客人的礼貌疏离,现在则混杂了敬畏、探究,以及一丝……“这人脑子是否正常”的隐忧。
这日,船行至一片开阔水域,风平浪静,夕阳将河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小泉正蹲在甲板角落,兴致勃勃地给阿蛮演示如何用银针给一条刚钓上来的肥鱼进行“安乐死”(以便保持肉质鲜嫩,这是他的理论),一位同船的中年文士,摇着一把题着“淡泊明志”的折扇,施施然走了过来。
这位文士姓王,据说是某地一位颇有名气的学子,此次北上乃是进京游学,准备参加下一科的春闱。他早就听闻船上来了位“神医”,治好了清泉镇的怪病,心中仰慕不已。在他看来,医术通玄者,必然也雅好文墨,风流蕴藉。
“林神医,幸会幸会。”王文人拱了拱手,姿态优雅,目光灼灼地看着小泉,“今日天光甚好,水波不兴,如此良辰美景,岂可虚度?在下久仰神医大名,心生向往,特来叨扰,不知可否赏脸,与我等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一番?”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显然是来看热闹兼捧场的。
“吟…吟诗作对?”小泉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几片鱼鳞,手里捏着那根明晃晃的银针,针尖还穿着半截扭动的蚯蚓(鱼饵)。他眨了眨眼,一脸茫然,仿佛听到了什么外星语言。
让他背《汤头歌诀》或者《濒湖脉学》,他或许还能磕磕巴巴来两句。吟诗?作对?那是什么药材?还是某种穴位?
阿蛮正盯着那条被扎了一针、暂时僵直但尾巴还在微微抽搐的鱼流口水,闻言瓮声瓮气地插嘴:“吟诗?是像码头卖唱的那样吗?恩公不会,恩公会吹叶子,吹得可响了,能把鸟引来!”
王文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呃…非也非也,吟诗乃是风雅之事,寄情山水,托物言志…”
小泉总算反应过来,他把穿着蚯蚓的银针随手往阿蛮手里的鱼身上一插(阿蛮心疼地“哎呦”一声),拍了拍手,站起身,非常诚恳地对王文人说:“王先生,作诗这个…我真不会。我师傅没教过这个。”
王文人还不死心,觉得神医定是谦虚:“林神医过谦了。医者仁心,感悟天地生灵,最是贴近自然,岂能无诗?不若我们便以这运河秋色为题…”
小泉看着对方殷切的眼神,觉得直接拒绝不太礼貌。他挠了挠头,努力在自己的知识库里搜索能与“吟诗作对”沾边的东西。突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既能交流又能展现自己“才华”的主意!
“王先生,”小泉打断了他的话,热情地提议,“作诗我是真不行。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比点别的?比如…辨药?”
他边说边从随身的小药囊里掏出几株晒干的、奇形怪状的草药,递到王文人面前:“您看这个,形如鸡爪,味苦性寒,能清热燥湿,您可知它叫什么?产自何方?”
王文人看着那黑乎乎、干巴巴的“鸡爪子”,下意识后退半步,用扇子掩住口鼻,脸色有些发白:“这…这个…”
小泉又拿起另一块像树皮又像化石的东西:“那这个呢?外号‘见血封喉’,乃是治疗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圣品!当然,用量稍有差池,就真能让人‘封喉’,要不要尝尝?”
王文人及其同伴的脸彻底绿了,头摇得像拨浪鼓。
“都不喜欢啊?”小泉有些失望,但立刻又有了新点子,他晃了晃手里的银针,笑容“和蔼可亲”,“那…不如我给您扎几针?提神醒脑,疏通经络,对你们读书人最是有益!保证针到病除…呃,是针到神清!我最近刚研究出一个新穴位,扎下去能让人文思泉涌,就是位置有点偏,在屁股上…”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银针,作势要向王文人靠近。
“不不不!不用了!多谢神医美意!”王文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脚下踉跄着向后退去,那“淡泊明志”的扇子都快摇出残影了,“在…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一篇策论未曾写完,告辞!告辞!”
说完,也顾不得什么风雅仪态,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带着两个同伴逃离了前甲板,那速度堪比后面有厉鬼索命。
小泉举着银针,看着他们仓皇的背影,一脸无辜和惋惜:“跑什么呀?我这针法很好的…真是,不懂欣赏。”
一直在旁边安静看书的苏婉清,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起初见文人上前,她还略有些担心小泉会尴尬,正准备上前帮忙解围,没想到小泉竟用他独特的、直击灵魂的方式,如此“高效”地解决了问题。
她看着小泉那副认真觉得“辨药”和“扎针”比“吟诗”更有趣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以袖掩口,笑得肩膀微微颤抖,连手中的书卷都拿不稳了。
阿蛮一边处理那条终于彻底不动了的鱼,一边嘟囔:“这些读书人真奇怪,扎针多舒服,跑啥呀?俺还想让恩公给扎扎,治治俺这晕船呢…”
鹦鹉飞过来,落在小泉肩头,看着文人逃跑的方向,发出了终极嘲讽:
“假风雅!怕针鬼!嘎嘎!”
“还是恩公实在!扎就完了!”
小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收起银针和草药,嘟囔道:“就是,还是看病实在。吟诗能治好肚子疼吗?”
苏婉清听着这主仆二人一鸟的对话,看着小泉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医者眼神,心中最后一点因为小泉不通文墨而产生的微妙遗憾也烟消云散。
他或许永远学不会那些繁文缛节,永远无法与文人墨客谈笑风生。
但,那又怎样呢?
他就是他,一个心思纯粹、医术诡异却又行之有效的,赤脚神医。
京城的繁华与复杂,能接受这样纯粹的他吗?
苏婉清望着北方的天际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忽然觉得,正是因为他的“不一样”,京城之行,才会更加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