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的警告,如同在耳边嗡嗡作响的蚊蝇,虽不致命,却搅得小泉心烦意乱。他连着几天都蔫蔫的,给贵人看诊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差点把一位老郡主的安神茶方子开成活血化瘀的猛药,吓得孙管事赶紧把他拉到一边提醒。
阿蛮看着自家恩公魂不守舍的样子,连最爱的酱肘子都啃得不香了,忍不住瓮声瓮气地问:“恩公,你到底咋了?是不是那庆王爷欺负你了?你告诉俺,俺去……俺去把他家门口的石狮子搬走!” 他能想到最狠的报复方式,也就是这个了。
鹦鹉站在桌上,歪着头打量小泉,突然尖声学起庆王那低沉威严的语调:“宫廷水深……莫要涉足……明哲保身……” 学得惟妙惟肖,然后换回自己的破锣嗓子,“怂了?怕了?不当好汉了?”
小泉被鹦鹉吵得头疼,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阿蛮,鹦鹉,”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你们说,如果一个大夫,明明怀疑一个病人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用很高明的手段害死的,他该不该管?”
阿蛮努力转动着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想了半天,憨憨地说:“恩公,害人是不对的!俺娘说过,坏人就得抓起来!不然他还会害别人!”
鹦鹉扑棱着翅膀,叫道:“管!必须管!鸟爷看热闹不嫌事大!”
小泉被这一人一鸟的回答逗得苦笑了一下,心中的郁结却似乎松动了一些。连阿蛮和鹦鹉都懂的道理,他难道不懂吗?
他又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小泉啊,医者,上疗君亲之疾,下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生。但更要紧的,是心存‘仁’字,明辨是非。若遇不平,纵有万难,亦不可装聋作哑,失了本心。”
“失了本心……”小泉喃喃自语。如果他因为害怕危险,就对一桩可能的医疗冤案、对一个夭折的孩童视而不见,那他学这一身医术还有什么意义?和那些只知道墨守成规、明哲保身的太医们,又有什么区别?
一股久违的、属于山野少年的执拗和热血,缓缓在他胸中涌动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
“阿蛮,鹦鹉,你们说得对!”小泉握紧了拳头,“这事,我不能不管!不是为了逞英雄,是为了揪出那个隐藏在太医里的毒瘤,是为了让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子安息,更是为了……对得起师父教的这身本事,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阿蛮虽然不太明白“毒瘤”、“良心”是啥,但见恩公恢复了精神,立刻高兴起来,挥舞着拳头:“对!恩公!俺帮你!谁不让你管,俺就……俺就把他药罐子砸了!”
鹦鹉也兴奋地在空中盘旋:“管到底!揪出坏蛋!鸟爷当先锋!”
决心已定,小泉立刻开始盘算。庆王明确警告他不要明查,他自然不会傻到再去档案库或者直接询问相关人等,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小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是他跟山里老猎人学的),“庆王爷只说不要涉足,没说不让我‘顺便’打听打听。”
他很快制定了“暗中调查”的策略。利用他如今“宫廷行走”的便利,以及在各宫贵人、尤其是底层宫人中积累的“人脉”和信任,在为他们诊治的过程中,旁敲侧击,搜集与当年旧案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
于是,从这天起,小泉的“地下医摊”和日常出诊,又多了一项隐秘的功能——信息收集。
给一位有头风的老太监施针时,他会貌似无意地闲聊:“公公在宫里有些年头了吧?可经历过什么印象深的稀奇事儿?比如哪位贵人得了怪病之类的?”
替一位失眠的宫女调配安神香囊时,他会感叹:“这宫里啊,有时候想想也挺让人心慌的,听说以前还出过皇子夭折的事儿……”
甚至给御马监的马匹看病时,他都会跟照料马匹的老兵套近乎,打听些陈年旧闻。
他的问题总是夹杂在寻常的闲聊和病情关心中,显得不那么突兀。而宫人们大多对他心存感激,又觉得他年纪小、心思单纯,往往在不经意间,会透露出一些零碎的信息。
“弘启年间啊……那会儿俺还是个小火者呢,记得不太清了……就记得皇三子没了之后,他生母端妃娘娘好像就一病不起,后来……唉,没多久也薨了,说是伤心过度……”
“端妃娘娘人挺好的,就是性子弱了些,当年皇三子病了,她日夜守着,眼睛都哭肿了……”
“当时太医院好像是王太医……哦,就是现在的王太医令,主要负责的吧?还有几位老大人一起会诊的……”
“俺好像听俺干爹说过一嘴,当年皇三子病重时,端妃娘娘身边有个很得力的老嬷嬷,姓胡,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小泉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在脑海中慢慢拼凑。端妃、王太医、胡嬷嬷……这些名字,逐渐与那本陈年脉案联系起来。
他表面上依旧是个“安分守己”、只懂看病的小太医,甚至对王太医都比以往更加“恭敬”,但暗地里,一条危险的调查之路,已经在他脚下悄然延伸。
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何方,更不知道前方有多少陷阱和杀机在等待着他。他只知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咬牙走下去。
为了真相,也为了,对得起胸前那枚“宫廷行走”令牌背后,所代表的医者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