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镇的档案室，位于政府大楼的地下层，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和樟脑丸混合的古怪气味。
管理档案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眼看就要退休的老刘，整天抱着个保温杯，喝着浓茶，对谁都爱答不理。
看到林正这个生面孔进来，老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干嘛的？”
“刘老师您好，我是信访办的林正，想调阅一下三年前‘青云农产品加工示范基地’项目一期的征地补偿款项支付档案。”林正的语气礼貌而公式化。
“三年前的？”老刘终于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警惕，“那么老的档案，早入库封存了，查不了。”
“按照《档案管理条例》第十五条，在职公务员因工作需要，履行登记手续后，有权调阅未涉密的历史档案。”林正不紧不慢地背出条文，像一台精准的法律机器人。
老刘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规定是规定，但找起来麻烦得很！那么多卷宗，谁知道在哪儿？没空！”
林正看着老刘头顶上若有若无的几缕黑气，心中了然。这老油条，显然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在故意刁难。
他也不恼，只是平静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老刘，作势要按下录音键。
“刘老师，您刚才说的话，是代表您个人，还是代表档案室？”林正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如果您拒绝为我的正常公务提供便利，导致信访工作延误，造成了不良后果。那么，按照《公务员问责条例》，这个责任，是由您来承担，还是由授意您的人来承担？”
老刘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
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家伙，可不想替别人背锅。尤其是林正这个愣头青，昨天刚把镇长外甥顶得下不来台，今天就敢来硬闯档案室，这种人一看就是个滚刀肉，沾上就麻烦。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刘色厉内荏地嘟囔了一句，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我来吧，自己找，找到了填单子。”
林正跟着他走进档案库深处，一股更浓重的灰尘扑面而来。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架子上，堆满了牛皮纸包裹的卷宗，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仿佛一片被时间遗忘的坟场。
老刘随手一指：“喏，那一排，08年到11年的，自己翻去吧。”说完，就抱着茶杯溜了。
林正也不在意，他挽起袖子，一头扎进了故纸堆里。
【绝对记忆】再次发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政务公开栏那份简报的编号和发文日期。以此为线索，他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区域。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在一个积满蛛网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印着“青云农产（2011）-03号卷”的档案盒。
打开盒子，一股霉味冲天而起。
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里面的文件，付款申请、领导批示、财务转账单……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张关键的支付凭证回执上。
回执上，收款方签着村长张大海的名字，但那笔迹，歪歪扭扭，与张大爷提供的、张大海亲笔写的承诺书上的字迹，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回执单的右下角，有一个不太起眼的银行转讫章。上面的收款账户号码，一串长长的数字，被林正的大脑瞬间捕捉、锁定！
就是它！
林正拿出手机，将这份凭证和相关的几份文件，从各个角度拍下了清晰的照片。
做完这一切，他将档案恢复原样，放回原处，仿佛从未有人动过。然后，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尘封着秘密的地下室。
……
第二天，青云镇干部例会。
镇长赵卫东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五十岁出头，身材微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他正就“改进工作作风，提高办事效率”发表着长篇大论，声音洪亮，官威十足。
林正坐在最末尾的角落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安静地听着。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主席台，赵卫东头顶的官气颇为浑厚，呈淡金色，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灰黑之气。而他旁边的党政办主任王坤，则是一团驳杂的灰气。
最惨不忍睹的，还是坐在不远处的李俊。
经过昨天的事，他头顶的官气已经溃散得不成样子，那团民怨黑气却愈发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像一顶不祥的黑色帽子。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萎靡，眼窝深陷，但看向林正的眼神，却充满了怨毒。
“……有些同志，不要以为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有点才气，就可以不守规矩，目无领导！”赵卫东的讲话忽然话锋一转，凌厉的目光扫向林正所在的方向，“年轻人，要沉得下心，要懂得尊重前辈，不要总想着搞些歪门邪道，哗众取宠！”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林正身上。
王坤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李俊更是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杆，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挑衅地看着林正。
这是镇长在亲自敲打他！
所有人都等着看林正如何低头认错，如何被训得灰头土脸。
然而，林正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是平静地迎着镇长的目光，举起了手。
“赵镇长，我能说几句吗？”
赵卫东眉头一皱，显然没想到林正敢在这种场合下“顶风作案”。但他话已出口，标榜的就是“民主作风”，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沉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说。”
“谢谢镇长。”林正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李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昨天，李俊同志在信访办，当着上访群众的面，质问我关于张大爷的上访事件处理得怎么样了。我想，在座的各位领导和同事，可能都对这件事很关心。现在，我正好可以向大家汇报一下我的调查结果。”
李俊的脸色一变，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林正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经过调查，我发现，张大爷反映的征地补偿款被拖欠问题，并非拖欠，而是被侵吞了。”
“哗——！”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胡说八道！”李俊猛地站起来，指着林正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当然有。”林正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AI，只是在陈述事实，“三年前，‘青云农产品加工示范基地’项目一期征地，镇政府的公开账目显示，共计支付补偿款三百八十六万元，且已全部结清。但据我核实，三个被征地村的应得补偿款总额，仅为一百三十一万四千元。其中，差额高达两百五十四万六千元。”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李俊的脸色就白一分。赵卫东那儒雅的面具，也开始出现裂痕，眼神变得无比阴沉。
林正顿了顿，抛出了最重磅的炸弹。
“至于张大爷他们村那笔三十五万六千元的款项，我查阅了原始支付凭证。凭证上的收款人签名系伪造，款项最终通过转账，进入了一个尾号为‘7749’的个人银行账户。”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已经冷汗涔涔的李俊。
“据我通过非官方渠道的初步了解，这个账户的开户人，名叫李霞，是李俊同志的亲姐姐。”
“轰！”
会议室里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正。
这小子是疯了吗？他竟然在全镇干部大会上，当着镇长的面，直接掀了镇长外甥的底裤！
李俊已经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嘴里徒劳地重复着：“你……你血口喷人……你诬陷……”
林正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脸色铁青的赵卫东，声音陡然提高，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第五十九条第十一款规定，侵占、挪用公款，或者违反规定，在经济活动中谋取私利，应给予撤职或者开除处分！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我提议，镇纪委应立即介入调查！给全镇人民一个交代！给张大爷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林正这番依规合法的雷霆一击，震得魂飞魄散。
赵卫东坐在主位上，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正，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惧。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被这个他眼中的“愣头青”，用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规矩”和“法律”，当着全镇干部的面，将死了军。
在这一刻，林正清晰地看到，李俊头顶那本就溃散的官气，在一瞬间“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只剩下那团浓郁如墨的黑气，疯狂翻滚，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而镇长赵卫东头顶那团淡金色的官气，也剧烈地波动起来，那丝灰黑之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
林正知道，战争，才刚刚开始。扳倒一个李俊，只是前菜。他真正要面对的，是李俊身后，那张错综复杂、深不见底的关系网，以及这张网的中心——镇长，赵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