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响起的瞬间,林正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背对着玄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以一种不可理喻的速度爬上后脑。
凌晨一点半。
这个时间点,就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将一切善意的、正常的可能性全部排除在外。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刚才因为拧断扳手而升起的些许懊恼,此刻看来幼稚得可笑。真正的麻烦,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没有走向猫眼,而是第一时间摸出了手机。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公寓里潜伏着一头看不见的野兽,任何轻微的动静都可能惊扰到它。
他熟练地点开那个与物业安防系统相连的App,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加载的圆圈转了两圈,屏幕上跳出来的,却不是楼道里那盏熟悉的声控灯和白色的墙壁,而是一片混沌的、跳跃着无数噪点的雪花。
信号被干扰了。
林正的心脏沉了下去。这不是巧合,不是设备故障。这是有备而来。
对方不仅知道他住在这里,还拥有干扰监控信号的技术手段。这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天鸿资本那只看不见的手,精准、专业,且毫无底线。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卫生间里那个被他放弃了的水龙头,还在尽忠职守地滴着水。
“滴答……滴答……”
那声音在几分钟前还让他心烦意乱,此刻却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时间坐标,冷静地丈量着他与门外那个未知威胁之间的距离。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玄关旁的墙壁后,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复盘着每一个细节。
这个地址,理论上是保密的。作为市长,他的住址信息有严格的安保规定。能查到这里,并且如此迅速地找上门来,对方的能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是报复?还是警告?
在张教授那里吃了瘪,转头就来敲他的门。这更像是一种示威,一种赤裸裸的力量展示。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林正,他们随时可以找到他,随时可以打破他生活的平静。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那个许久没有主动提示的系统面板,无声地亮了起来。
一行血红色的字体,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浮现在他眼前。
【高危预警!检测到门外存在超高浓度民怨黑气聚合体!】
【姓名:未知】
【身份:未知】
【民怨值:(数值剧烈波动中)】
【业报预警:此人业力深重,杀机已现,对宿主怀有极强敌意。请宿主立刻采取最高级别防御措施!】
超过九十万的民怨值!
林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见过的周克,那个天鸿资本的“黑手套”,民怨值已经高达七十多万,已是恶贯满盈。而门外这个未知的人,竟然比周克还要高出一大截。
这已经不是一条大鱼了,这是一头潜伏在深海的巨鲨。
“叮咚——”
门铃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短促,也更具压迫感。像是在催促,也像是在嘲笑他的沉默。
林正没有动。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回应都是错误的。开门是自投罗网,隔着门对话则会暴露自己的惊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对方露出更多的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没有再按门铃,也没有任何砸门或撬锁的迹象。
这种沉默的对峙,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消磨人的意志。
林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而无声地滑动,调出了周毅的号码。
他没有拨出,只是将编辑短信的界面打开,手指悬停在键盘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拥有极强的穿透力,清晰地透过了厚重的门板,钻进林正的耳朵里。
“林市长,夜深了,还在为漏水的水龙头烦恼吗?”
林正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他的后背瞬间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
对方不仅知道他是谁,甚至知道他刚才在干什么。
这套公寓的隔音效果极好,他在卫生间里拧断扳手发出的那声巨响,外面的人或许能听到。但是,“漏水的水龙头”这个细节……
除非……
林正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这间屋子,不干净。
有窃听器。
他们一直都在听。
听着他如何遥控指挥周毅,如何一步步引导刘庆华,如何与张教授联手,挫败了周克的行动。
他自以为的运筹帷幄,在对方的耳朵里,不过是一场被现场直播的滑稽剧。
他才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自以为是的猎物。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侵犯感,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很满意林正的沉默,继续用那种彬彬有礼的语调说道:“一个连自家水管都修不好的男人,又怎么有精力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呢?林市长,你说对吗?”
话语里的威胁,已经不再掩饰。
“我们老板很欣赏有能力的人,但最讨厌的,就是不懂规矩的人。”
“张教授是个值得尊敬的学者,我们不想打扰他。但你不一样,林市长,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棋盘,一旦坐了上来,就不是你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今晚,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林正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紧紧地咬着牙,将那股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对方就是要激怒他,让他失控。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惊骇和愤怒已经被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所取代。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没有发给周毅,而是发给了市公安局技术侦察支队的一位负责人。
【我家里,可能有不该有的东西。】
发完短信,他删除了发送记录,然后将手机调至静音,放回口袋。
他依旧一言不发,像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塑。
门外,那个声音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轻笑了一声。
“看来林市长已经休息了。也好,那就不打扰了。”
紧接着,林正听到了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正在缓缓远去。
走了?
林正没有放松警惕。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足足等了五分钟。那脚步声没有再响起,楼道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又等了五分钟。
确认对方是真的离开了,他才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门边,将眼睛凑到了猫眼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灭了,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
他犹豫了片刻,退后两步,从玄关的鞋柜里,摸出了一根高尔夫球杆。这是前任房主留下的东西,他一直没扔。
他单手握着球杆,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门把手。
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他拉开了一道门缝。
一股楼道里独有的、混杂着灰尘和陈旧气息的冷空气,灌了进来。
门外,空无一人。
林正松了口气,正准备关门,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门板。
然后,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只见他的防盗门上,正对着猫眼的位置,用透明胶带,整整齐齐地贴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崭新的、银光闪闪的活动扳手。
不大,不小,尺寸,和他刚刚拧断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扳手的下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打印出来的便签。
上面只有一行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祝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