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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亲兵单膝跪在地上,声音里压抑不住的亢奋,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陈默因扮演魔王而几乎耗尽的心力。
“第一批……五十把‘神雷’……已经完全打造成功!”
疲惫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升腾起的、混杂着紧张与狂喜的战栗。
成了!
在这个连马镫都未曾普及的时代,在他那简陋到堪称抽象的图纸和后世基本原理的指导下,那群最优秀的工匠,竟然真的用锤子和锉刀,敲打出了一个工业时代的幽灵。
这是他真正的底牌,是他敢于在这“剧本”世界里掀桌子的唯一资本!
“主公?”一旁的李儒轻声唤道。他敏锐地察觉到,主公脸上的神情变了。方才那股玩弄人心的病态与残忍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浮现在那张肥胖脸庞上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让他感到陌生的专注与肃杀。仿佛那个以摧毁人心为乐的魔王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眼前这个,才是真正手握雷霆的苍天。
陈默没有理会他,只是对那名亲兵沉声下令:“前面带路。”
“喏!”
亲兵激动地应了一声,立刻起身,脚步轻快地引着陈默向相国府的深处走去。
相国府的后院,有一片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区域。这里名义上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库房,几座低矮的院落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败。然而,守卫此处的,却是董卓最精锐的亲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到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地步。
亲兵引着二人,并未走进任何一间库房,而是来到院落角落里的一座假山前。那假山看似寻常,亲兵却走上前,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扭动了几下。
“嘎吱——”
一阵沉闷的机括摩擦声响起,整座假山竟然从中间缓缓裂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混杂着泥土、煤烟和滚烫铁腥味的热风,从洞口扑面而来。
李儒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主公在秘密建造工坊,却未曾想过,入口竟如此隐秘,工程竟如此浩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私库,这分明是在相国府的地下,挖出了另一个世界。
陈默面无表情,率先弯腰走了进去。李儒紧随其后。
通道是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漫长斜坡,一路向下延伸。墙壁上,每隔十步便插着一支牛油火把,将通道照得一片昏黄。越往下走,空气就越是燥热,远处隐隐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也愈发清晰、密集,仿佛正走入一个钢铁巨兽的心脏。
走了约莫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无比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两人面前。
它的规模,远超李儒的任何想象。穹顶高得看不到头,无数根巨大的木桩支撑着头顶的土石结构,宛如一片地下森林。数百支火把与几十盏巨大的鲸油灯,将这片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热浪翻滚,铁锤敲击砧骨的声音、风箱鼓动的呼啸声、工匠们粗重的号子声,交织成一曲狂野而充满力量的交响乐。
数十座巨大的熔炉一字排开,熊熊的炉火将半个空间映照得一片通红,工匠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挂满了汗珠,在火光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他们有的在奋力拉扯着风箱,有的用长长的铁钳夹着烧红的铁料,有的则抡起重锤,一次次地砸向砧骨,火星四溅。
而在另一侧,几十张巨大的木制工作台旁,另一批工匠则在进行着精细的活计。他们手持锉刀、钻头、刻尺,正对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进行着打磨、钻孔和拼接。他们的神情无比专注,仿佛手中正在雕琢的不是什么杀人兵器,而是最精美的艺术品。
整个工坊,虽然喧嚣,却忙而不乱,充满了铁与火的秩序感。
这里,没有一个是外人。
这上百名工匠,全都是陈默从西凉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大多是军户出身,祖辈便是铁匠、木匠、皮匠,不仅手艺精湛,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跟随董卓从西凉一路拼杀出来的老兵,忠诚,早已融入了他们的骨血。
当陈默那庞大的身影出现在入口时,整个嘈杂的工坊,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当啷!”
不知是谁手中的锤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上百名工匠,无论是熔炉旁的壮汉,还是工作台前的师傅,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转过身,看向入口。当他们看清来人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发自内心的敬畏与狂热。
“参见主公!”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行礼声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里轰然响起。上百名壮汉,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
“砰!砰!砰!”
这,是西凉军中,对最高统帅的礼节。
李儒跟在陈默身后,看着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心神激荡。他看到,这些军中悍卒的眼中,没有对相国的恐惧,只有对主公的崇拜。他终于明白,主公的根基,从来就不在洛阳的朝堂之上,而是在这些百战余生、忠心耿耿的西凉儿郎心中!
陈默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入工坊。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排列整齐的工作台,扫过那些初具雏形的零件,最后,落在了最前方一张铺着干净麻布的长条桌上。
桌子上,五十把通体漆黑、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神雷”,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们的造型是如此的怪异,充满了冷酷的线条和精密的结构,与这个时代任何一种兵器都截然不同。那弯曲的“弹夹”,那奇特的准星,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不是凡间工匠所能造出,而是从九幽地府中带出的魔器。
陈默的内心,一万头草泥马正在欢快地奔腾。
“我操,真做出来了!虽然看着糙了点,但这线条,这质感,这扑面而来的王霸之气……老子的意大利炮……不对,老子的AK47啊!”
他强压下冲上去抱着枪亲两口的冲动,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冷漠表情。
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络腮胡,左眼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匠人,快步走到陈默面前,单膝跪下,声音洪亮如钟:“主公!幸不辱命!第一批五十具‘神雷’,已全部打造完毕!请主公检阅!”
此人名叫牛辅,是董卓的族侄,也是这批工匠的总把头。他本是军中一员悍将,更兼祖传的锻造手艺,是陈默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陈默走到长桌前,伸出肥厚的手掌,拿起了一把AK47。
入手的感觉,沉重而冰冷。枪身的金属还带着刚刚打磨过的粗糙感,木制的枪托和护手也只是简单地刷上了一层桐油,但整体的结构,却严丝合缝,充满了力量感。
他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熟练地卸下弹夹,又“咔嚓”一声装了回去,然后拉动枪栓,机件发出的清脆金属撞击声,在这寂静的工坊里显得格外悦耳。
“不错。”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牛辅和周围的工匠们,听到这两个字,脸上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悦。为了打造这件主公口中的“神兵”,他们这一个月来,几乎是吃住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失败了多少次。主公的一句“不错”,便是对他们最高的褒奖。
牛辅激动地说道:“主公,此物……当真能喷出雷火,于百步之外,洞穿铁甲?”
直到现在,他依然对这件东西的威力,抱着一丝怀疑。这东西没有锋刃,不能劈砍,看着也不像弓弩,它到底要如何杀敌?
“主马,是否现在就进行试射?靶子和铁甲,都已备好!”牛辅指了指工坊尽头的一片空地,那里已经立起了十几个穿着重甲的草人。
所有工匠的目光,都变得无比期待。他们也想亲眼看看,自己耗费心血打造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陈默却摇了摇头。
他将手中的枪放回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试射,不急。”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你们做的很好,但,还不够好。”
工匠们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
牛辅更是一脸错愕:“主公,这……可是有何处不妥?”
“不是不妥。”陈默缓缓说道,“是太慢了。”
他走到一张堆满了各种零件的工作台前,随手拿起一个刚刚成型的机匣,在手中掂了掂:“像这样的一个零件,你们中手艺最好的师傅,要花多久才能做出来?”
牛辅想了想,恭敬地答道:“回主公,若要严丝合缝,不差分毫,至少需要两天。”
“两天,一个。”陈默冷笑一声,“那五十个,一百个呢?我们有多少个两天?”
他随手将零件扔回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靠手一下一下地敲,一下一下地磨,那是蠢办法!是笨功夫!”
他转过身,面对着上百名愕然的工匠,声音陡然提高,如同平地起惊雷:“咱家要的,不是五十个工匠,花一个月,做出五十把神雷。咱家要的,是五十个工匠,一天,就能做出五百把!一千把!”
一天,一千把?
整个工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陈默这番话给震住了,他们看着自己的主公,像是在看一个疯子。这怎么可能?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这是神仙的手段!
就连一旁的李儒,都觉得主公这话,说得有些……过于夸张了。
陈默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只是对李儒使了个眼色。
李儒心领神会,立刻命人将一卷巨大无比的图纸,抬到了工坊中央的空地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比之前“神雷”图纸还要大上十倍的兽皮图纸,上面用木炭和朱砂,绘制着一个无比巨大、结构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怪物。
它有巨大的底座,有粗壮的臂膀,有复杂的齿轮和连杆,还有一个硕大的、仿佛锅炉一样的东西。整个造型,充满了狰狞而冰冷的工业美感,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极限。
工匠们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张图纸,眼中充满了迷茫和困惑。
这是什么?新的攻城器械?还是某种祭祀用的祭坛?
陈默走到图纸前,用脚尖,点了点图纸上那个类似铁锤的部分,又指了指工作台上的那个机匣。
他看着一脸懵懂的牛辅和所有工匠,用一种理所当然的、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的口吻,缓缓说道:
“你们,以后不用再敲了。”
“咱家要你们,造一个更大的锤子出来。”
“一个……能用蒸汽驱动,一锤下去,就能砸出十个、一百个一模一样零件的,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