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喜鹊飞上枝头报着喜讯。
靖亲王府的朱漆大门上,白绫尚未撤尽,却在檐角挂起了喜庆的红绸。内院传来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惊飞了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寒鸦。
产房内,靖亲王妃萧文纯虚弱地靠在枕上,汗水浸透的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边。她怀中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孩——那是个异常健壮的男婴,皮肤红润,哭声洪亮,眉眼间依稀可见其父殷承稷的影子。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稳婆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小世子七斤八两,是个顶健康的哥儿!”
萧文纯的手指轻轻抚过婴儿的脸颊,却在触到那柔软的肌肤时猛地一颤。这个孩子,本该在他的父亲凯旋归来时降生,本该被祖父抱在膝头逗弄,本该……有无数种幸福的可能。而现在,他只能在一座挂满白幡的府邸里,作为“遗腹子”来到这个世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皇宫深处。
昭明帝正在批阅奏章,听闻喜讯,朱笔悬在半空,一滴朱砂落在“边关急报”四字上,晕开如血。
“好!好!”他猛地站起,眼中迸发出久违的光彩,“传旨!靖亲王妃诞育皇嗣有功,赐东海明珠十斛、西域锦缎百匹,晋为靖国夫人!其子赐名——”他略一沉吟,“殷怀稷,册封为靖王世子!”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萧氏……恢复贵妃位份。”
满殿宫人跪地贺喜,只有大太监高无庸注意到,皇帝说“殷怀稷”这个名字时,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琼华宫内,萧贵妃——曾经的萧妃,跪在殿中央,听着内侍宣读圣旨。她一身素服,发间只簪一朵白绒花,与这华丽宫室格格不入。
“臣妾……谢陛下恩典。”她缓缓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再抬头时,脸上已挂起恰到好处的、感激涕零的笑容。
萧贵妃的目光扫过殿内熟悉的陈设——那扇她曾日夜凭望、期盼儿子归来的窗,那张她因悲痛而一夜白首的妆台——深处那双沉寂已久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丧子之痛从未消减,如今皇孙的降临,更似在她枯死的心原上投下一颗火种。这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冰冷的、名为复仇的决绝。她的儿子不能白死,她的孙儿,绝不能在一个弑亲者的阴影下成长。
靖亲王府内,婴儿的啼哭洪亮。萧文纯靠在窗边,望着乳母怀中熟睡的婴孩。昭明帝的赏赐堆满了偏厅,可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王妃,”老嬷嬷轻声劝道,“小世子总得有个乳名……”
“就叫阿迟吧。”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来得太迟了。”
窗外,一阵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庭院。那片片黄叶,像极了她大婚那日,从喜轿帘缝中看到的,满城欢庆时抛洒的金箔。
皇长孙殷怀稷的诞生,在朝野上下看来,是冲淡皇室悲戚之气的祥瑞,是陛下抚慰忠良、彰显仁德的佳话。
但在某些人眼中,这婴孩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他是先靖亲王殷承稷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是正统的延续,是……一面未来可能凝聚所有对陛下不满势力的旗帜。他的存在本身,就无声地提醒着其父的“意外”身亡,以及其祖父可能扮演的角色。这幼小的生命,在不自知中,已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提供了最名正言顺的借口与基石。
当夜,萧贵妃在琼华宫设了小宴。她换上了贵妃规制的金线鸾袍,发间簪着皇帝新赐的九凤衔珠步摇,脸上的笑容端庄得体,仿佛那个因丧子一夜白头的疯妇从未存在过。
“娘娘大喜!”众嫔妃举杯贺道,“如今皇长孙降生,娘娘又重获圣眷,真是双喜临门!”
萧贵妃举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唇角滑下,像一滴无法流出的泪。她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恍惚看见自己满头青丝变作雪白的那一夜。
皇城上空,阴云密布。这个被赐名“怀稷”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背负着太多人的期望与算计。他的啼哭,究竟是希望的号角,还是另一场悲剧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