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仓呈暄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但父亲和大伯的态度很奇怪,尤其是对你母亲的名字反应极大。”他犹豫了一下,仿佛在权衡是否该说下去,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我回来后,曾暗中查过家中封存的旧族谱。二十年前,家中确有一位女子,名叫肖清荷,是母亲的亲妹妹…后来…族谱记载是‘外出不归’,下落不明。”
肖清荷… 九月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悸动与熟悉感从心底悄然升起。她想起养母肖菜花偶尔流露出的、与粗粝农妇身份格格不入的温婉言谈和沉静举止,想起她视若珍宝、临行前才交给自己的那支朴素的木簪——与祠堂画像中那位女子发髻上所插的,几乎一模一样!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谜团攫住了她。
“少爷,”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能…能让我看看那位肖清荷姨母的画像吗?”
仓呈暄面露难色:“家中关于她的画像,连同许多旧物,都被父亲亲自收起来了。寻常地方找不到。”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声音压得更低,“不过…祠堂偏殿西侧那面供奉杂物的墙,据说后面有处暗格,里面藏着些不便示人的旧物。或许…那里能有线索。”
当晚,九月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月色冰冷如霜。肖清荷、母亲肖菜花、那支木簪、仓远山审视的目光、大伯父与老爷关于“药材”的激烈争吵…还有自己耳廓上那个小小的“仓家耳”…无数碎片在她脑海中翻腾碰撞。如果她真不是李大山夫妇的亲生女儿,那她究竟是谁?肖清荷与她是什么关系?那批让仓家兄弟反目、讳莫如深的“药材”,又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第二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症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几户人家的孩子接连高热不退,甚至出现抽搐惊厥,情况危急。仓梓青闻讯,立刻带着仓呈暄和九月赶去救治。药房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息,仓梓青眉头紧锁,快速斟酌着药方。仓呈暄忙着施针稳住孩子痉挛的肢体。看着孩子们痛苦的小脸和父母绝望的眼神,九月心急如焚。电光火石间,她脑海中猛地闪过雪魄草那独特的冰冽气息!
“老爷!”九月急切地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尖,“雪魄草!古籍记载雪魄草性极寒凉,专克高热惊厥之症!少爷…少爷从北疆带回来的那些…”
仓梓青闻言,手中捻药的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九月,带着审视,又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病榻上抽搐的孩子,果断点头:“取雪魄草,磨粉,少量入药引,快!”
药汤灌下,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孩子们滚烫的体温开始下降,抽搐渐渐平息,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转危为安的喜悦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病家感激涕零。回程路上,夕阳拉长了三人的影子。仓梓青沉默地走在前头,快到仓家大门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来:“今日用药精准,判断果断,临危不乱…很好。”这简短的评价,出自一贯严苛的仓梓青之口,已是极高的认可。
九月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疑虑在翻涌。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快走两步,低声问道:“老爷,那雪魄草…是否…是否和药库里那些没有名字的药材…有关联?”
仓梓青猛地勒住缰绳(他虽步行,但牵马而归),霍然转身!他脸色在暮色中剧变,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如同鹰隼锁定猎物,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寒意:“谁?!谁告诉你什么了?!”那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般的震怒与警惕。
九月吓得后退半步,慌忙摆手解释:“没…没有!老爷息怒!奴婢只是…只是在整理药库最里层时,偶然发现过一些没有标签、用特殊油纸包裹的药材,闻起来…闻起来的气味和雪魄草有些微相似之处,只是更…更幽深苦涩些…”她不敢抬头,心脏狂跳。
仓梓青死死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的风暴才缓缓平息,但那份冰冷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他神色稍缓,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那些…是早年试验失败的药渣,或是异域得来的古怪种子,早已废弃无用。你无需多问,更不许对旁人提起。”他顿了顿,强行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下月初,县里有一年一度的‘济世堂’医术交流会,你收拾一下,随我和呈暄一同前往。”
参加县里医术交流会? 这对于一个童养媳出身的药童而言,简直是破天荒的认可与抬举!这意味着老爷正式将她纳入了仓家医术传承的核心圈子。然而,九月此刻心中非但没有受宠若惊的喜悦,反而疑云更重。那批药材绝非他轻描淡写的“废弃药渣”!仓梓青方才剧烈的反应,恰恰证明了它们非同寻常的价值和秘密。他为何突然要带自己去县里?这与那些药材有关吗?
十月底,医术交流会。
十月底,秋风萧瑟。仓梓青、仓呈暄带着九月,踏上了前往县城的官道。对于从未离开过小山村的九月来说,县城的一切都充满了震撼:高耸的城门楼、熙熙攘攘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商铺、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料和牲口气味的喧嚣……她像个初生的婴儿,好奇地张望着,眼中满是惊叹。仓呈暄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孩子般的兴奋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然而,仓梓青却与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他一路沉默寡言,眉头微锁,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抗拒。他向来深居简出,奉行“医者仁心,不务虚名”的信条,对这种旨在“交流”实则不乏攀比、扬名性质的集会,一向嗤之以鼻,避之唯恐不及。此次破例前来,实属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