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寺的废墟在惨淡的月光下喘息。火焰已熄,只余焦黑的断木和墙体上狰狞的灼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气,以及那缕若有似无、令人作呕的“了哥王”焚烧后的独特苦息。瀚海蓝珊瑚被小心翼翼地收入特制的沉香木匣,由陶焕最信任的心腹亲自押送,快马加鞭送往皇宫复命。皇帝限期的第七日,终于在子时刚过、黎明未至的惊魂一刻,堪堪守住。
然而,胜利的滋味却如同掺了砒霜的蜜糖。
塔下乱石堆中,最早摔死的蒙面人尸体被翻了过来。扯开面巾,是一张完全陌生的、扭曲狰狞的脸。被弩箭钉死在塔底空地的黑影死士,同样面目陌生,搜遍全身,除了一柄淬毒短匕和几枚淬毒的暗器,再无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件。他临死前那句充满怨毒的“主人…会来找你的…像碾死那只瞎眼的老鼠一样…”,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陶云霁。
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鹞子的消失。看守他的护卫颈间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一击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得令人胆寒。地上只留下几滴尚未凝固的暗紫色血迹,以及半截被某种利器瞬间割断、断口处沾染着同样暗紫色毒血的绳索。现场没有激烈打斗的痕迹,仿佛鹞子这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众人激战塔顶的片刻混乱间,被无形的鬼手悄然抹去。
“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鹞子给我翻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陶焕的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狼藉的现场,最终落在那半截染血的绳索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鹞子是关键证人,是唯一可能知道更多“主人”信息的人!他的失踪,意味着线索再次断裂,意味着那藏在幕后的毒蛇,拥有着远超预估的渗透力和狠辣手段!
大理寺的精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迅速散开,打着火把,一寸寸搜索废墟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田语捻着胡子,蹲在那死士尸体旁,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检查着他指甲缝里的污垢和衣领袖口的磨损痕迹,嘴里念念有词:“啧…这料子…这淬毒的手法…有点意思…像是南边‘瘴雨林’那边玩蛇的野路子,又掺了点北边军中的狠劲…怪,真怪!”
陶焕没有参与搜索,他走到女儿身边。陶云霁持剑静立,天青色的衣裙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沾着些许灰尘和溅上的暗红血点。她脸色依旧沉静,只是那握着秋水软剑的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依旧,深处却仿佛结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倒映着废墟的荒凉与未散的杀机。
“云霁……”陶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伸出手,想拍拍女儿的肩,却在半空中顿住。女儿眼中的冰寒,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蜷缩在角落、惊惧失语的小女孩。这一次的威胁,更加阴毒,更加直指核心。
听到父亲唤自己的名字,心里顿时一暖。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父亲忧心,素来心思缜密敏感,自然听出父亲话语中的怜惜。
“爹,我没事。”陶云霁先开了口,声音清泠平静,听不出波澜。她缓缓归剑入鞘,那声轻微的“锵”音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那人说的‘瞎眼的老鼠’,是指……盲妪?”她看向父亲,目光锐利,直接点破了死士遗言中最恶毒的隐喻。
陶焕心中一痛,沉重地点了点头:“是。也是在警告你。” 他看着女儿沉静的脸,那份超越年龄的坚韧让他既欣慰又心痛。“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府。田师,此处劳您费心,所有尸体、残留物,尤其是那火油灰烬,全部带回大理寺!我要知道里面到底掺了什么!”
“放心!包在老田身上!”田语拍拍胸脯,小眼睛里闪烁着发现新谜题的兴奋光芒。
陶府。
寅时已过,天色依旧浓黑如墨。府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压抑。崔令仪一直守在正厅,坐立不安,见到丈夫和女儿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扑上来紧紧抓住两人的手,未语泪先流。
陶焕强打精神,安抚了妻子几句,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他需要立刻梳理今夜所得,撰写详细的结案奏报,应对明早(其实已是今早)陛下的质询。蓝珊瑚寻回,大功一件,足以交代。但死士的“主人”、鹞子的离奇失踪、以及那指向女儿的血腥威胁,如同三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头,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书房内,巨大的书案上,灵光寺废墟的临时舆图铺开,上面标注着战斗痕迹、尸体位置、火油泼洒范围。陶焕凝神提笔,在舆图一角,鹞子失踪的位置,重重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旁边,是那半截染着暗紫色毒血的绳索,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白瓷盘中。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爹。”陶云霁端着一碗新沏的参茶走了进来。她已换下沾染尘埃血渍的劲装,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云锦披风,乌发松松挽着,洗去了战场烟尘的脸庞在灯光下略显苍白,却更显沉静。她将茶盏轻轻放在父亲手边。
陶焕抬起头,看到女儿眼中残留的一丝疲惫,心中歉疚更甚:“怎么还没休息?今夜……吓着了吧?” 他端起参茶,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
陶云霁摇摇头,目光却落在书案上那个白瓷盘中的半截绳索上,尤其盯着那暗紫色的血迹。“爹,鹞子他……挣脱绳索时流的血,是暗紫色。与他在寺外给我们看的心口蛊毒印记周围的颜色……很像。”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洞察的冷静,“他当时说那蛊毒每月需解药压制,痛苦不堪。但今夜他挣脱时……那力量,不像是一个饱受蛊毒折磨、濒临绝境的人能爆发出来的。”
陶焕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女儿敏锐的观察力再次让他心惊!他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重新审视那半截绳索和暗紫血迹。没错!鹞子在陶府耳房时,展示蛊毒印记,周围的皮肉是病态的暗紫色,显示毒素深入肌理,生机被蚕食。但一个被剧毒蚀心、虚弱不堪的人,如何能在瞬息间挣脱两名精锐护卫的看押(尽管有外力相助),并一击毙命其中一人?那需要何等爆发力和精准度?除非…他体内的蛊毒,在那一刻,并未发作?或者…他一直在伪装?
“你的意思是……鹞子……有问题?”陶焕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大理寺卿特有的审慎与寒意。
“女儿不敢妄断。”陶云霁微微垂眸,“只是觉得……太巧了。他带来的消息,帮我们找到了蓝珊瑚,却也引我们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步步杀机的陷阱。他挣脱时流的血……颜色不对。还有……”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死士口中的‘主人’,知道我的名字,知道‘霁色’,更知道……盲妪的死状像‘瞎眼的老鼠’。这不像是一个完全局外人的口吻。鹞子……是唯一可能泄露这些信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