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揭露他?凭你?还是凭达奚家?甚至加上公冶家?”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护国公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天下,更深得皇帝信任。没有铁证,仅凭猜测和一枚无法公之于众的令牌,根本动不了他分毫,反而会招致灭顶之灾。那些京官的态度,你已经看到了。”
宋伊人哑口无言。她知道仓承说的是事实。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真相和正义往往苍白无力。
“难道……就任由他逍遥法外?那些被贪墨的军资,那些枉死的将士和百姓,还有我父亲、陈小石一家……就都白死了吗?”宋伊人声音颤抖,充满了不甘。
“当然不。”仓承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看向京城的方向,“但要扳倒他,需要时机,需要更强的力量,需要……一击致命的铁证!”
他看向宋伊人:“那包裹里的血书残页,或许就是关键。公冶叙白拼死送出来的东西,绝不会简单。现在,它们落在了内卫手里……”
他的意思很明显,证据被控制了。
“那我们……”
“等待。”仓承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冷静,“公冶暄乾会醒来,公冶叙白不会放弃,达奚家也不会甘心被排除在外。护国公一手遮天,但他的敌人也不少。朝堂之上,绝非铁板一块。我们需要耐心,需要像毒蛇一样蛰伏起来,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他拍了拍宋伊人的肩膀,这个动作显得有些突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照顾好你师父和家人。活下去,变得更强。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
仓承说完,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而孤寂,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秘密和重担。
宋伊人站在原地,反复咀嚼着仓承的话。绝望之后,一股更加冷静、更加坚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
是的,活下去,变得更强。
她不再茫然,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她回到房间,拿出银针和药材,开始继续钻研白蘅传授的毒术和医术。她需要力量,无论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未来的某一刻。
几日后,公冶暄乾在医官的全力救治和“护心丹”的奇效下,竟然真的奇迹般苏醒过来。虽然他依旧虚弱,无法多言,但神智已然清醒。
得知是宋伊人姐弟和仓承等人拼死相救,他看向宋伊人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愧疚(因为赵致远之事)。得知幕后黑手可能是护国公后,他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和战士般的坚毅。
达奚峰也暗中加大了对别院的保护,并与公冶叙白取得了联系。公冶叙白果然并未远遁,而是在附近隐匿,暗中集结力量,调查证据。
京城的查案组似乎忙于审讯赵弘毅(更像是封口),并开始“整理”那些“证据”,试图将案件定性在赵弘毅个人贪腐和勾结个别官员的层面上,尽快结案。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胜郡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各方势力在此角力、试探、等待。
宋伊人知道,这暂时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护国公的黑手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知情人。而她和她的盟友,也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一个雷霆反击的机会。
她站在窗前,望着京城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银针。
护国公萧……无论你权势多么滔天,这笔血债,总有一天,要你连本带利,血偿!
冰冷的杀意,在她眼中凝结,如同永冻的寒冰。
……
……
胜郡别院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有淡淡的药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虽暂时脱离了刀光剑影,但无形的枷锁和未来的阴云,依旧笼罩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一间僻静的厢房内,宋伊人正小心翼翼地扇着小泥炉上的药罐。罐子里咕嘟着为师父白蘅煎煮的固本培元汤药,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白蘅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几分锐利和……不耐烦。
“慢死了,小子。”他嘶哑着嗓子抱怨,声音像破风箱,“这点火候都掌握不好,老子当年教你的时候……”
“师父,医官说了,这药得文火慢煎两个时辰,药力才能完全出来。”宋伊人无奈地打断他,手下扇风的动作依旧平稳。她已换回女装,素衣荆钗,但眉宇间的沉静和偶尔闪过的锐利,已与过往那个单纯的少女截然不同。
“呸!那些庸医懂个屁!”白蘅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坚持,浑浊的眼睛瞥向窗外,“那帮京城来的龟孙子,还没滚蛋?”
“没有。”宋伊人神色微凝,“赵弘毅还关在死牢,听说内卫日夜看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案子……似乎没什么进展。”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他们好像在等什么。”
“等灭口的机会,或者等上头新的指示。”白蘅冷笑一声,一针见血,“护国公那只老乌龟,最是谨慎狠毒。”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宋明轩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清粥和几样小菜。“姐,师父,该用午饭了。”他小声说道,眼神比之前安稳了些,但看到白蘅时仍带着敬畏。
“啧,又是粥。”白蘅嫌弃地皱眉,“嘴里淡出个鸟来。老子要吃肉!”
宋伊人接过托盘,柔声道:“师父,您内伤未愈,虚不受补,油腻之物会加重肠胃负担。先喝粥,等好些了,我再给您做炙羊肉。”她将粥碗递到白蘅手里,动作不容拒绝。
白蘅嘟囔了几句,终究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宋伊人和宋明轩也在一旁默默用餐。简单的饭食,沉默的氛围,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暖意。
“姐,”宋明轩忽然小声问,“我们……以后还能回家吗?”
宋伊人动作一顿。家?那个被族人霸占、充满痛苦回忆的祖宅?还是那个他们被迫逃离、如今不知是否被查封的小院?她摸了摸弟弟的头,语气坚定:“会有的。等所有事情了结,姐姐一定给你和娘一个真正的家。”
饭后,宋伊人收拾好碗筷,又服侍白蘅喝了药。老人精神不济,很快又沉沉睡去。宋伊人替他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她走到院中,看到母亲张氏正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晒太阳。达奚峰派来的侍女细心地在旁边伺候着茶水。张氏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依旧瘦弱,但眼神中有了光彩,正拿着一件宋伊人的旧衣,慢慢地缝补着。
“娘,这些活儿让下人做就好,您要多休息。”宋伊人走过去,柔声道。
张氏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躺久了骨头都酥了,动动也好。伊人,过来坐。”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宋伊人依言坐下。张氏放下针线,握住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瘦了,也……不一样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女儿不苦。”宋伊人摇摇头,“只要娘和轩儿平安,师父能好起来,一切都值得。”
“那位仓公子……”张氏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他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他气度不凡,不像寻常人,对我们又多有照拂……他……”
“娘,”宋伊人打断母亲的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仓公子是友非敌,这就够了。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安全。”她无法向母亲解释那些错综复杂的阴谋和危险,只能尽力安抚。
张氏叹了口气,不再多问,只是默默握紧了女儿的手。阳光洒在母女二人身上,静谧而温暖,暂时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
傍晚时分,别院另一处较为宽敞的书房内。
仓承与达奚峰正对坐弈棋。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杀机四伏。达奚峰眉头紧锁,举棋不定。仓承则神色平静,指尖夹着一枚白子,看似随意,却总能在达奚峰落子后,迅速给出致命一击。
“仓公子棋艺高超,末将佩服。”达奚峰投子认负,苦笑道,“用兵如弈棋,看来末将要学的还很多。”
“将军过谦了。战场杀伐,非棋盘可比。”仓承淡淡道,开始收拾棋子,“玄鹰骑战力彪悍,军纪严明,达奚将军治军有方。”
“公子谬赞。”达奚峰神色一正,“只是如今这局面……京城那边态度暧昧,分明是想捂盖子。护国公势大,我们即便手握一些证据,恐怕也难以撼动。公冶将军虽已苏醒,但身体……唉。长久下去,恐生变故。”
仓承将最后一枚棋子归入棋盒,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想捂,是因为怕。越是怕,说明我们手里的东西,越有可能伤到他们。”他抬起眼,目光锐利,“赵弘毅是明面上的棋子,也是弃子。关键是他背后那条线,以及……他们拼命想掩盖的,除了贪腐,还有什么?”
达奚峰神色一凛:“公子的意思是?”
“军资贪墨,数额巨大,但并非护国公一党的唯一死穴。”仓承声音压得更低,“北境为何突然频频告急?所需的军资为何远超常理?那些被贪墨的物资,最终流向了哪里?真的全部被他们中饱私囊了吗?还是……另有用途?”
达奚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变:“您是说……资敌?!或是……私蓄武力?!”这两个猜测,无论哪一个,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没有证据,不可妄言。”仓承打断他,但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但这是方向。公冶暄乾长年负责军需调度,他可能知道些什么。还有……宋姑娘救下的那位达奚小姐,她当初来胜郡,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查账。”
达奚峰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拳砸在棋盘上:“若真如此,那便是叛国!纵是护国公,也罪无可赦!”
“所以,他们才如此紧张,内卫才亲自出马控制局面。”仓承冷静分析,“我们现在要做的,一是保护好公冶暄乾和宋伊人这些关键人证;二是等公冶叙白那边的消息,他既然能送出那包东西,定然还有后手;三是……”他顿了顿,“想办法从赵弘毅嘴里,撬出点真东西来,在他被彻底灭口之前。”
“内卫看守极严,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死牢。”达奚峰皱眉。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仓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下毒,逼供,总是需要经手人的。盯紧那些能接触到他饮食药物的人,尤其是……京城来的人。”
达奚峰瞬间明白了什么,郑重点头:“末将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