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公元187年)腊月初二,兴庆城,将军府正堂。
塞外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堂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的肃杀之气。王康端坐主位,玄甲未卸,猩红大氅垂落椅侧。程昱、陈宫肃立左右,堂下高顺、于禁、赵云、典韦、徐晃、张辽、王续、王宪等诸将,以及新晋的胡骑校尉王续、突骑校尉王宪皆甲胄齐整,分列两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风尘仆仆、面颊被寒风吹得皲裂的王栓身上。
王栓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禀将军!末将率斥候营百骑,历时三月,踏遍云中十一县之地(云中、沙陵、沙南、犋阳、成乐、武进、原阳、定襄、咸阳、武泉、北舆),探明休屠诸部虚实,绘得详图在此!”他双手奉上一卷厚实的羊皮舆图。
两名亲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舆图在王康面前的长案上展开。图上山川河流、城池废墟、部落聚居点、水源牧场、道路隘口,标注得密密麻麻,清晰无比。
王栓直起身,手指点向舆图核心,语速沉稳:
“核心敌情:”
“云中郡形同虚设,汉官早无踪影。休屠诸部以‘休屠王’挛鞮乌维为首,盘踞郡内,划地而治,总人口约八万至九万口,控弦之士(十五至五十岁男丁)约两万八千骑!其并非铁板一块,主要分作三大部:”
“1.挛鞮乌维本部:驻牧于成乐(今和林格尔西北)旧城周边,水草最为丰美。拥众约三万五千口,控弦精锐一万骑!此为休屠王庭所在,乌维威望最高,实力最强。其部众剽悍,多配铁质刀矛,骑射精熟。”
“2.右贤王挛鞮鹿蠡部:驻牧于武进(今托克托县哈拉板申东)至原阳(今呼和浩特市东南)一线,扼守南下要道。拥众约两万八千口,控弦八千骑。此部与乌维素有嫌隙,常因草场摩擦。装备较本部稍逊,然其占据地利,控扼山口。”
“3.左谷蠡王挛鞮呼衍部:驻牧于北舆(今呼和浩特市北)及阴山北麓,靠近鲜卑残部活动区。拥众约两万口,控弦六千骑。此部与鲜卑残部有勾连,较为狡猾,常行劫掠。装备最杂,多皮甲骨镞。”
“其余小部落依附于三大部,散居沙陵、沙南、定襄、咸阳、武泉等县故地废墟或水畔。”
王栓手指移动,点向关键节点:
“地理要害:”
“成乐:王庭所在,乌维大帐及核心部众聚居于此,存有大量过冬粮秣(以牛羊干肉、乳酪为主)、财货。无城墙,以车阵、毡帐群互为犄角,外围游骑巡哨密集。”
“黑石口:位于成乐西南三十里,乃穿越阴山余脉进入云中腹地之咽喉要道,山势险峻,仅容三骑并行。鹿蠡部在此筑有简易石垒,驻兵约五百,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欲攻成乐,必先拔此钉!”
“金河渡:大黑河(金河)重要渡口,位于武进与成乐之间。河面宽阔,水流较缓。乃大军渡河最佳地点。鹿蠡部于此亦有游骑巡弋。”
“阴山隘口:北舆呼衍部控制数条通往鲜卑草原的小径,道路崎岖,仅容小队通行,但需严防其出山袭扰粮道或与鲜卑勾连。”
“敌之弱点:”
“内部分裂:三大部貌合神离,乌维欲集权,鹿蠡、呼衍阳奉阴违。尤其鹿蠡,对乌维独占成乐肥美草场早有怨言。”
“过冬懈怠:正值隆冬,休屠人缩于营地避寒,战马掉膘,游骑巡哨虽密,但警惕性远不如夏秋。大雪亦掩盖我军踪迹。”
“无坚城可守:其所谓‘王庭’、‘重镇’,不过大些的毡帐群与废墟,无真正城防体系,利于我军骑步协同突击。”
“粮道脆弱:其过冬储备集中于成乐、武进几处大营地。一旦被破,余部将陷入饥寒。”
王栓汇报完毕,抱拳肃立:“云中虚实,尽在于此!末将所部探明,休屠各部尚未察觉我军意图,防备外紧内松!”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的呜咽。诸将目光灼灼,盯着舆图上那标注着“成乐”和“黑石口”的位置,胸中战意如沸水般翻腾。三个月的厉兵秣马,新军的组建,无数粮秣军械的调配,不就是为了此刻?
王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舆图,最终钉在“成乐”二字上。他霍然起身,猩红大氅无风自动,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大堂:
“休屠跳梁,屡犯我边,掠我民财,罪不容诛!今其虚实已明,内部分裂,天赐良机!吾意已决——”
他手掌重重拍在成乐位置:“不分兵!不迁延!集中全力,直捣王庭!目标:休屠王挛鞮乌维本部老巢,成乐!斩其魁首,焚其积聚,一举摧垮休屠脊梁!余部自溃!”
“诸将听令!”
“高顺!陷阵营为全军锋矢,主攻黑石口!限一日内,给本将踏平此关隘!”
“于禁!中垒营紧随陷阵之后,抢占黑石口后,立即构筑稳固阵地,保障大军通道及侧翼!”
“徐晃!靖武营为中军前驱,陷阵破关后,即刻向成乐推进,扫荡沿途障碍!”
“王固!虎贲营为本将亲卫,随中军行动,专司击破顽抗据点!”
“赵云!骁骑营为左翼,自黑石口西侧山隙迂回,切断成乐与武进鹿蠡部联系,并警戒西面!”
“张辽!狼骑营为右翼,自黑石口东侧包抄,隔绝成乐与北舆呼衍部通路,并警戒东及北面!”
“张合!游骑营撒开遮蔽战场,控扼所有大小通路,狙杀敌斥候,阻敌求援!为大军耳目!”
“王续!胡骑营随骁骑营左翼行动,听赵云号令!此乃尔等首战,以羌制胡,莫堕吾朔方军威!”
“宪!突骑营随狼骑营右翼行动,听张辽号令!尔部自地狱爬回,当告知士卒此战关乎尔等与亲眷之未来!以死搏生,就在今日!”
“典韦!虎卫营随本将中军,为全军压阵之锥!随时听令突击!”
“吕岱!率辅兵一万,押运粮秣辎重(足支两月),保障大军补给!于中垒营之后,择险要处设立转运粮台!确保粮道无虞!”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清晰明确,将庞大的战争机器瞬间激活。每一位将领都感受到了那指向成乐的、无可动摇的意志和磅礴的力量。
“此战,我军动用战兵四营(步)两万人,骑兵五营(骁骑、狼骑、胡骑、突骑、游骑)两万五千骑,辅兵一万!总计五万五千大军!”王康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碾碎一切的决心,“后勤乃重中之重!杜畿!”
“下官在!”仓曹掾杜畿肃然出列。
“粮秣、箭矢、药品,务必充足!沿途补给点,提前设立!”
“遵令!府库粮秣充足,箭簇逾二百万支,医署药品齐备,转运已安排妥当!”
“郑浑!”
“下官在!”军器监正郑浑躬身。
“甲胄兵器,临战前再做最后查验!尤以胡骑、突骑二营为要!”
“将军放心!两营装备,浑亲自督检,绝无疏漏!”
王康目光扫过众将,最后定格在舆图上那一点:“腊月初十,大军誓师出征!各营即刻整备,检查军械马匹!此战,务求雷霆万钧,犁庭扫穴!吾要在成乐的废墟上,插上朔方军旗,让北疆诸胡,再不敢南顾一步!诸君,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谨遵将令!朔方万胜!”山呼海啸般的应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凛冽的战意冲散了冬日的严寒。每一个将领眼中都燃烧着火焰,三个月的等待与磨砺,终于到了亮剑的时刻!
军议结束,诸将雷厉风行,领命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铿锵声迅速消失在风雪中,奔赴各自的营地,进行出征前最后的准备。深青色的朔方军,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洪荒巨兽,开始舒展它覆盖着铁甲的筋骨,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咆哮。
王康独自在舆图前伫立片刻,手指轻轻拂过“成乐”的标记,眼神锐利如刀。他转身,准备离开正堂,回后宅稍作安排。刚步出堂门,便见贴身侍女小环面带忧色,匆匆迎了上来,低声道:“将军,夫人…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医工来看过…”
王康心头一紧,大步流星向后宅走去。推开内室的门,暖意融融中,只见赵雨斜倚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看到王康进来,还是努力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她的小腹已有明显的隆起。
“雨儿,怎么了?”王康快步走到榻边,握住她的手,触感微凉。
“夫君不必担心,”赵雨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疲惫,“只是今日风雪大,许是着了些凉,有些胸闷反胃。张医工已来看过,开了安胎宁神的方子,说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好。”她看着王康眉宇间尚未散去的凛冽杀气,眼中满是心疼与理解,“军务要紧,夫君不必为妾身分心。北地苦寒,此去征战,万望珍重。”
王康心中百感交集,铁血杀伐的决绝与对妻儿的柔情在胸中激荡。他轻轻抚摸着赵雨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那新生命的脉动,声音低沉而坚定:“雨儿安心养胎,勿以我为念。待我踏平成乐,荡平云中,为我们的孩儿,打下一个安稳的北疆!”他俯身,在赵雨额头印下郑重一吻,“等我凯旋。”
赵雨闭上眼,感受着丈夫掌心的温暖和那沉甸甸的承诺,轻轻点头,一滴清泪无声滑落,没入鬓角。
王康替她掖好被角,深深看了一眼妻子苍白的脸庞和那孕育着希望的小腹,毅然转身。脸上的柔情瞬间被钢铁般的冷硬取代。他大步走出温暖的内室,重新踏入风雪呼啸的庭院。寒风卷着雪粒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沸腾的杀意更加凝练。
“传令!”他对着肃立门外的亲卫队长,声音穿透风雪,“各营按令整备,腊月初十,卯时初刻,校场点兵!兵发云中,北定阴山!”
“诺!”亲卫队长轰然应命,转身疾驰而去。
兴庆城在深冬的暮色中巍然矗立,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而在城西巨大的校场上,深青色的营帐连绵如海,战马的嘶鸣、兵甲的碰撞、士卒的呼喝声隐隐传来,一股足以撕裂风雪、踏破冰河的磅礴力量,正在这塞外雄城之中,蓄势待发。王康独立阶前,玄甲覆雪,猩氅飞扬,目光如北方的寒星,穿透沉沉夜幕,直刺阴山之北。那里,将是朔方铁骑下一个染血的功勋场,也是他王承业铸就北疆霸业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