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黓师叔那看似懒洋洋的一句话，却让牧云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这位深不可测的师叔突然出现在此，又强势逼退戒律堂众人，其目的究竟是什么？是真的出手相救，还是另有所图？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谨慎开口道：“多谢玄黓师叔出手解围。弟子……弟子实属无奈。”
“无奈？”玄黓师叔嗤笑一声，拔开酒葫芦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某种灵果的清香弥漫开来。
他抹了把嘴，斜眼看着牧云，“小子，在老夫面前就别装傻充愣了。钱坤那点破事，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吴清远那老小子借题发挥，无非是想除了你这不安定的因子，顺便打击一下看好你的陈锋和他背后的人罢了。”
他语出惊人，竟对宗门内的派系倾轧和钱坤之死的真相似乎了如指掌！
牧云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这位整日醉醺醺的经阁看守，到底知道多少？
玄黓师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晃了晃酒葫芦，懒洋洋地道：“别瞎琢磨了。老夫懒得管你们那些破事。今天碰巧路过，看那帮家伙以多欺少，不顺眼，管个闲事而已。”
碰巧路过？牧云心中半点不信。这荒山野岭，哪有那么巧的事？
但他不敢多问，只能再次道谢：“无论如何，多谢师叔救命之恩。”
“恩不恩的，无所谓。”玄黓师叔摆摆手，目光再次落到牧云背后那柄长剑上，眼神似乎深邃了些，“你小子运气倒是不错，进趟剑冢，居然能把‘北斗’给带出来。虽然灵性尽失，成了块废铁，但也是份缘法。”
北斗？这柄剑的名字？牧云心中一动，连忙将长剑解下，双手奉上：“师叔认得此剑？此剑乃弟子偶然所得，既然师叔……”
“打住！”玄黓师叔打断他，丝毫没有接过的意思，反而又灌了口酒，“老夫要这废铁干嘛？擦屁股都嫌硬。既然它落在了你手里，那就是你的东西。好好收着吧，说不定哪天走了狗屎运，还能让它重现光彩呢？”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唏嘘和……调侃？
牧云只好将剑收回，心中却更加确定，这位师叔绝对知道很多关于剑冢、关于这柄剑、甚至关于那白玉骸骨的秘密！
玄黓师叔又瞥了一眼牧云的手指（那枚戒指所在），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随即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胆子也太肥了。《上清斩尸剑诀》都敢瞎练？不要命了？”
牧云浑身一震，骇然看向玄黓师叔！他怎么会知道？
自己明明从未对外人施展过，只是私下琢磨，他是如何看穿的？
“看什么看？”玄黓师叔白眼一翻，“你身上那股子半生不熟、却又强行模仿的斩尸剑意，隔老远就能闻到，跟臭水沟里掺了香料似的，难闻得很！”
牧云顿时冷汗涔涔，在这位师叔面前，自己仿佛毫无秘密可言！
“请师叔指点！”他连忙躬身请教。这可是关乎自身道途乃至性命的大事！
玄黓师叔叹了口气，晃着酒葫芦道：“《上清斩尸剑诀》，乃是上清剑宗镇派绝学之一，专克邪魔外道，威力无穷。但其根基在于《上清仙诀》修炼出的纯正浩大、中正平和的仙元剑罡。你那功法……”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牧云一眼，“……虽然也有些门道，甚至品阶可能更高，但路数截然不同，霸道驳杂，强行模仿其形，无异于饮鸩止渴，初期或许能逞威，长久必遭反噬，轻则经脉尽毁，重则走火入魔，被剑意同化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牧云听得心惊肉跳，连忙问道：“那弟子该如何是好？难道只能放弃？”他实在舍不得那剑诀中蕴含的无上妙理。
“放弃？那倒也不必。”玄黓师叔咂咂嘴，“剑是死的，人是活的。上清剑宗的人死脑筋，非得以仙元驱动，你就不能变通一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蘸了点酒水，在旁边的岩石上随意划拉着：“其形可弃，其意可取。忘掉那些花里胡哨的运剑法门和真气路线，去感悟其‘斩尸除魔’的核心剑意，那斩断因果、破灭邪祟的决绝之心。然后，用你自己最舒服、最擅长的方式，把它‘衍化’出来。”
衍化！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牧云脑海中炸响！瞬间与他《混沌衍一诀》的总纲以及玉简的推演之道完美契合！
是啊！为何总要想着去模仿、去契合？自己的道，本就是包罗万象，衍化万法！
为何不能将这斩尸剑意，衍化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玄黓师叔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如同拨云见日，为他指明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多谢师叔点醒！弟子明白了！”牧云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彩，激动地再次躬身行礼。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玄黓师叔无所谓地摆摆手：“明白就好。路指给你了，能走多远，看你自己的造化。”他又喝了口酒，抬头望了望天色，嘟囔道：“行了，热闹看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该回去睡觉了。”
说着，他竟真的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要离开。
“师叔！”牧云急忙叫住他，“弟子如今被宗门通缉，无处可去，不知……”
玄黓师叔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宗门你是暂时回不去了。吴清远那关你就过不了。至于去哪……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九洲风雨，海外仙山，机缘多的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去取了。嗯……最近听说西边黑水沼泽那边好像有点热闹，似乎有什么古修洞府现世，不少散修都往那儿凑，乱七八糟的，正好适合你这种见不得光的家伙去浑水摸鱼。”
他看似随意地丢下一个消息，随即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山林之间，只余下袅袅酒香和一句若有若无的传音在牧云耳边回荡：
“小子，好自为之。最近宗门里暗流涌动，盯着你的人可不少，除了戒律堂，好像还有别的玩意儿……自己小心点吧……”
声音散去，山林寂寂。
牧云站在原地，久久无言，心中却波涛汹涌。
玄黓师叔的出现和指点，无疑是在他最黑暗的时刻投下了一缕光。
不仅救了他，更为他指明了未来的修行方向，甚至提供了一个可能的去处。
黑水沼泽？古修洞府？
他摸了摸怀中所剩无几的灵石和丹药，又感受了一下自身炼气七层的修为，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机会！一个离开青云宗势力范围，在混乱中寻找机缘，提升实力的机会！
但玄黓师叔最后的警告也让他心生警惕。除了戒律堂，还有别的势力盯着自己？会是谁？幽冥教？还是……其他因为太极虚影而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不再是完全迷茫。
他深吸一口气，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西方，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就在牧云离开后不久。
青云宗，戒律堂。
副座吴长老面色铁青，听着周毅狼狈不堪的汇报。
“废物！一群废物！”吴长老猛地一拍桌子，坚硬的铁木桌案瞬间布满裂纹，“一个炼气期弟子，三番两次让你们失手！如今更是让玄黓那个老不死的搅了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周毅等人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头也不敢抬。
吴长老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寒光闪烁：“玄黓……哼！仗着辈分高，资格老，竟敢公然包庇叛徒！真当我吴清远奈何不了他吗？”
他沉默片刻，冷声道：“既然他非要插手，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传令下去，将牧云的悬赏金额再提高一倍！并暗中散播消息，就说他身怀上古剑宗重宝，得之可得无敌剑道！我倒要看看，在这天价悬赏和重宝诱惑下，天下散修和那些邪魔外道，会不会对他感兴趣！玄黓能护他一时，还能护他一世不成？”
“是！”周凛然应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与此同时。
金刚寺，藏经阁深处。
慧觉禅师面对一位面壁而坐、气息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老僧，恭敬地禀报着剑冢之行的详细经过，尤其重点描述了牧云及其引发的太极虚影。
“……师叔，此事千真万确。虽只是一闪而逝的虚影，但其蕴含的那丝道韵，绝非虚假。此子身上因果极大，恐与上古‘衍道’之秘有关。我已让净尘暗中留意其动向。”
那面壁老僧沉默良久，方才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太极现，风波起。古老的预言正在应验。此子乃关键之人，福祸难料。密切关注，非必要，不可插手，亦不可让其落入幽冥或其他邪魔之手。”
“谨遵法旨。”
而在南疆茅山派，林九姑正兴致勃勃地向一位须发皆白、手持拂尘的老道展示着此次剑冢之行的收获——那些龙煞骨和古兵碎片。
“……师父您看，这趟虽然危险，但收获不小！特别是那个叫牧云的小子，有意思得很！居然能引动太极虚影！虽然就一下就没了吧，但也够吓人的！我看他挺顺眼，还送了他几张符箓……”
老道仔细检查着那些材料，闻言微微抬眼：“太极虚影？你确定？”
“千真万确！慧觉那老和尚当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林九姑信誓旦旦。
老道抚须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看来，世道真要乱了。九姑，日后若再遇此子，可适当结份善缘。但切记，莫要深涉其因果。”
“知道啦师父！”
更遥远的中洲，一座直插云霄、弥漫着浩然之气的古老书院内。
一名儒生恭敬地将一枚玉简呈递给一位正在批阅文章的中年儒士。
“先生，这是青州分部传来的急讯。言及疑似‘浩然本源’之气曾在青云宗剑冢附近出现，可能与一名叫牧云的青云叛徒有关。执事长老请示，是否介入？”
中年儒士放下笔，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微微蹙眉：“浩然本源？竟会出现在煞气深重之地？还与一个叛徒有关？蹊跷。令青州分部暗中调查，查明真相前，不得轻举妄动。”
“是！”
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指令，从各方势力中发出。
牧云这个名字，伴随着“上古魔功”、“太极虚影”、“身怀重宝”、“浩然本源”等真真假假的传闻，开始在小范围内悄然流传开来，吸引了越来越多或好奇、或贪婪、或警惕的目光。
一场因他而起的暗流，正在这看似平静的修真界下，悄然涌动，缓缓汇聚。
而此刻的牧云，对此还一无所知。他正穿越茫茫山林，朝着那片未知的、充满危险与机遇的黑水沼泽，坚定前行。
他的道途，注定将不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