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盛长梧从秘阁下学后，便直接回了林栖阁，刚走到院门口，便隐约听见屋内母亲林噙霜和周雪娘压低的交谈声。
“小娘，沁香苑那位，香绮娆，诊出有孕了。”是周雪娘的声音。
“果真如此。”林噙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忧心，“这府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我真怕……怕将来分到梧哥儿和墨儿头上的，就越来越少了。”
盛长梧在门外脚步一顿，心中了然。原来母亲在担心这个，前世也是这样担心，做了一些错事，不过卫小娘的事，也不全是阿娘的错。
看来他要早日凭借自身能力再挣得功名来，神童试的恩典已经为祖父翻案了，诰命什么的只能等下次的恩典了，如今最快的就是科举。
他收敛心神，装作刚刚回来的样子，提高声音道：“阿娘，雪姨，我回来了。”边说边跨步而入。
屋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林噙霜和周雪娘迅速调整了表情，林噙霜脸上堆起温柔的笑容：“梧哥儿回来了？雨不小吧？快擦擦。”
盛长梧走到母亲身边，看着她，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说道：“阿娘，儿子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哦？什么事？你说。”林噙霜关切地问。
“阿娘，儿子想去参加科举。”盛长梧清晰地说道。
林噙霜闻言，脸上露出诧异和不解：“科举？梧哥儿，你……你不是已经通过了神童试，得了同进士出身，还有了官家的封赏吗？何必再去受那份辛苦？”
在她看来，儿子已经走了捷径，拥有了许多人寒窗十年都未必能得到的起点。
盛长梧摇摇头，眼神坚定：“阿娘，神童试是恩赏，是捷径。但儿子想堂堂正正地走一遍科举之路，凭真才实学，去争一争那三元及第！等儿子金榜题名，就能堂堂正正地为阿娘您请封诰命！让您不再只是盛家的林姨娘，而是朝廷册封的命妇！”
这番话，直接戳中了林噙霜内心最柔软也最渴望的地方，她没想到儿子心心念念要去考科举，竟是为了给她挣这份体面！她瞬间湿了眼眶，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把将儿子搂住：“我的儿……你有这份心，阿娘就比得了什么诰命都开心！阿娘不在意的，真的……”
感动过后，担忧又浮上心头。她轻轻推开儿子，蹙眉道：“可是梧哥儿，科举之路千军万马，能中进士已是万幸，那三元及第更是难如登天，古往今来才有几人？阿娘不是不信你的才学，只是……只是怕你期望太高，万一……万一有所闪失，伤了你的心气可如何是好？”
她怕的是儿子受到打击。
盛长梧看出母亲的担忧，立刻拿出杀手锏，他拉着林噙霜的衣袖，轻轻摇晃，用带着奶音的腔调撒娇道：“阿娘~您就相信儿子嘛！儿子一定可以的！就算……就算真的没拿到三元，只要能中进士，儿子也不会灰心丧气的！阿娘，您就答应我吧~”
林噙霜受不了儿子这般撒娇，尤其是这个一向沉稳早熟的儿子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让她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盛长梧的额头：“你呀！好罢好罢，阿娘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你父亲那里，可得你自己去说通才行。他若不同意，阿娘可没法子。”
盛长梧见母亲松口，立刻眉开眼笑：“谢谢阿娘！父亲那儿，我这就去说！”
说罢，盛长梧转身就去了盛纮的书房。他将自己的想法同样对盛纮说了一遍。
盛纮的反应与林噙霜类似，先是惊讶，而后劝解：“梧哥儿，你如今已有官身，虽是个闲职，但官家如此看重你，待你年长些，必定会予以重用，何必非要去挤科举那条独木桥？那其中的辛苦和变数，非同小可。”
盛长梧坚持道：“父亲，闲官终究是闲官，晋升无望，儿子想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份实实在在的前程，科举正途出身，根基才最稳固。”
盛纮还是觉得多此一举，试图用道理说服他。
盛长梧见状，心一横，再次祭出法宝，他先是软语央求，见父亲仍不松口，竟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带着哭腔道：“父亲……儿子就是想证明自己嘛……难道父亲觉得儿子考不上，会给盛家丢脸吗？呜呜……”
盛纮哪里见过这阵仗？这个一向让他骄傲无比的儿子，此刻像普通孩童般委屈哭泣，顿时让他慌了手脚，心疼得不行。
再一想，儿子有如此雄心壮志，虽是冒险，但万一真成了，那可是光耀门楣、流芳百世的美事！即便不成，以他现有的基础，也无大碍。
被儿子这么一磨，盛纮的心防彻底瓦解，终于松了口：“好了好了，莫哭莫哭！为父答应你便是！你想考，那就去考！只是切记，需得更加刻苦用功，不可懈怠！”
“谢谢父亲！儿子一定努力！”盛长梧立刻破涕为笑，目的达成。
成功说服父母后，盛长梧知道最关键的一环是要获得皇帝赵祯的首肯，毕竟他已有官身，若未经允许擅自参加科举，于礼不合，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翌日，从秘阁下学后，盛长梧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前往宫门求见，内侍通传后，很快便得到了召见的旨意。
踏入熟悉的勤政殿，赵祯正批阅着奏章，见他来了，放下朱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怀瑾来了？今日寻朕，所为何事啊？”
盛长梧上前，依礼参拜后，站直身体，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启禀官家，臣……想参加今年的科举。”
“科举？”赵祯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他微微坐直了身体:
“怀瑾，你如今已是同进士出身，朕也予了你官职，虽品阶不高，却也足可立足。为何突然想要参加那科举？莫非……是对朕给你的安排有所不满？” 说到最后，语气虽仍平和，却带上了几分天子的威仪。
盛长梧立刻撩袍跪倒在地，语气诚挚而略带急切：“官家明鉴！臣绝无此意！官家对臣的恩遇，臣感激涕零！臣只是想……凭借自身所学，堂堂正正地走一遍科举之路，以文章策论，与天下学子一较高下，证明官家的赏识并非虚掷！也为自己博一个更扎实、更无可指摘的出身！”
赵祯是何等人物，历经风雨，洞察人心，他看着殿下跪得笔直却目光灼灼的少年，没有立刻叫他起身，而是沉吟片刻，缓缓道：“怀瑾，你心思缜密，所言固然在理，但朕觉得，你坚持参加科举，应当……不止于此吧？还有何缘由，不妨对朕直言。”
盛长梧知道瞒不过这位仁君，他抬起头，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情感，声音也低沉了些许：“官家圣明，臣……臣确实另有私心，臣想通过科举正途，若能侥幸名列前茅，便可依制，为臣的生母……请封诰命。臣生母林氏，出身坎坷，虽为妾室，却含辛茹苦将臣抚养成人，教臣做人道理，臣如今微有寸进，唯愿能以此回报母亲生养之恩，让她能得朝廷诰封，余生有靠，脸上有光。”
这番话，情真意切，孝心可鉴。赵祯听着，脸上的讶异渐渐化为动容和赞赏，他自己子嗣艰难又早早与生母分离，对于这种真挚的孝心格外看重。
“唉……”赵祯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重新浮现笑容，那笑容中带着慈爱和期许，“原来如此，怀瑾，你有此孝心，朕心甚慰，古语云百善孝为先，你能不忘母恩，立志以自身功业为母请封，这是大善！好，朕允了！准你参加今年科举！”
“臣，叩谢陛下天恩！”盛长梧心中大石落地，郑重叩首。
赵祯让他平身，又饶有兴致地说道：“不过，怀瑾，你既立志科举，朕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寻常进士及第，怕是配不上你神童之名。朕，很想看看，你能否在这科场之上，连中三元，再创一段佳话！” 这既是鼓励，也隐含着一份极高的期望。
盛长梧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期许，再次躬身：“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