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虎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脑袋里像塞了团棉花，昏沉得厉害。他左右扫了扫，看清趴在床边打瞌睡的齐大强，心里才泛起一丝暖意——这兄弟，倒是一直守着他。
昨天新王庄被围、何斌的冷笑、鬼子的枪托……零碎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牛虎攥紧了拳头，怒火直往上冲，可刚想动，浑身的疼就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手脚缠满纱布，稍微一动，骨头缝都像在疼。他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把火气压了下去。
这声叹气惊醒了齐大强，他猛地抬头，看见牛虎醒着，立马露出喜色：“你可算醒了！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说着就颠颠地跑去拿水壶，小心翼翼地扶着牛虎的背，喂他喝了几口。
“何斌那王八羔子，太不是东西了！”齐大强坐下就骂，“早知道那天就该往死里打，也不至于现在让他反过来咬一口，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牛虎皱着眉，声音还有些沙哑：“我到现在都想不通，咱们那天做得挺隐蔽，怎么就暴露了？”
齐大强挠了挠头，一脸纳闷：“我也觉得邪门，按理说不该啊！说不定是那小子瞎猜的——他平时仇家多，想不出是谁，就往你身上栽赃！反正日本人护着他，正好借题发挥收拾咱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没琢磨出个究竟。齐大强又想起事，问道：“对了，你二哥他们去哪了？我去你家找过，门锁着，没人在。连小月也没见着，这是搬地方了？”
牛虎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半晌，才叹口气：“别问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哪去了。”他不想提分家的事，更不想说小月跟着二哥走了——如今自己躺在这里，提这些，只剩添堵。
牛虎在医院躺了几天，骑巡队的兄弟们隔三差五就来探望，带来的虽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牛虎却心里暖——都是拿死工资的苦哈哈，能想着他就够了。
王七还破天荒去稻香村买了一匣子点心。牛虎见了，连忙推辞：“七哥，你家孩子多，这点心你拿回去给娃吃，我这儿不缺。”
王七赶紧按住他的手，脸上带着得意：“可别！我这是狠下心买的，你要是让我拿回去，我得心疼好几天！”说着又凑近了些，声音里藏不住喜：“对了，我现在升分队长了！大队长说，这里面还有你举荐的功劳呢！”
牛虎愣了愣，随即笑了——他之前确实跟王警官提过王七稳重，没想到真成了。只是心里隐约有点纳闷，王警官怎么没跟他知会一声。王七坐了会儿，又说了些队里的事，才乐呵呵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牛虎的伤总算好得差不多，能下床走动了。他一回到骑巡队，王警官就笑着迎上来：“兄弟，这几天队里忙，没去医院看你，可别怨哥哥啊！”
“哪能呢！”牛虎连忙摆手，“我知道您这儿事多。”
王警官拍了拍他的肩，突然收了笑，拿出一份文件，正经说道：“既然你伤好了归队，那我就宣布总队的命令——骑巡队副大队长牛虎，因工作表现突出，现调任北平市戒毒所副所长，职务提一级。”
牛虎当场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响——他以为顶多是回队里接着当副大队长，怎么突然调去戒毒所了？还提了职？
王警官见他发愣，又笑了：“傻站着干啥？这是好事啊！恭喜你了，牛副所长！”
牛虎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皱着眉说道：“大队长，我不想去戒毒所……骑巡队这些兄弟、这摊子事，我放不下。”
王警官拍了拍他的肩，劝道：“兄弟，这戒毒所可是个好差事——清闲，没那么多杂事，暗地里还有油水可沾。这都是郑警监亲自定的，你可别辜负了长官的美意！再说了，职务提了一级，以后每个月能拿200块钱，比在骑巡队强多了。”
牛虎心里清楚，木已成舟，再推辞也没用。他沉默片刻，伸手解下腰间的武装带，把佩刀、手枪一一摆在桌上，语气里满是不舍：“大队长，我是真舍不得骑巡队，舍不得这帮兄弟。”
王警官心里也不是滋味——牛虎当副大队长这些日子，正直能干，枪法又好，帮他分担了不少事，他是真舍不得放这人走。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心肠宽慰：“别伤感，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你也别急着去上任，中午哥哥请你吃饭，就当是骑巡队给你送行了。”
说着，他转头对身后的齐大强喊道：“去把赵副大队长叫来，一起作陪！”
齐大强刚才早懵了——他当初来骑巡队，就是奔着牛虎来的，哪想到牛虎刚伤愈归队就被调走？他站在原地没动，王警官见状骂道：“你他妈傻了？还不快去！”齐大强这才回过神，连忙往隔壁跑，把赵副大队长叫了过来。
赵副大队长显然早知道了调令，脸上也带着几分不舍，拍了拍牛虎的胳膊：“兄弟，到了新地方好好干，有空常回骑巡队看看。”
牛虎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回宿舍换换衣服，等会儿跟你们汇合。”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把身上的骑巡队警服小心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指尖摩挲着衣角，满心都是说不出的留恋——这警服，这队里的日子，终究是要告一段落了。
中午，王警官算是下了血本，特意领着牛虎、赵副大队长和齐大强，去了东来顺吃涮羊肉。铜锅子烧得冒热气，盘子里的羊肉片薄如蝉翼，往锅里一涮就熟，可牛虎看着这满桌的菜，却觉得难以下咽，心里总堵着慌。
王警官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他碗里，劝道：“别老琢磨调职的事了！到了戒毒所好好干，你这么年轻，脑子又活，说不定过阵子就能升所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三级巡警，一个月就7块钱，日子比你苦多了。现在我快40了，也不过比你高几级而已，你这起点够高了。”
牛虎勉强扯出个笑容，端起酒杯：“多谢这一年来，二位哥哥在骑巡队对我的照拂。这杯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滋喽”一声喝干了酒。王警官和赵副大队长连忙也端杯陪饮，一旁的齐大强赶紧拿起酒壶，给三人续上酒。
王警官看了眼闷头倒酒的齐大强，笑着说：“大强，我知道你当初是奔着牛虎才来的骑巡队。你放心，等牛虎到戒毒所安置好了，你要是想调过去，我这边全力配合，绝不拦着你。”
齐大强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愁云也散了，连忙点头：“谢谢大队长！谢谢大队长！”
这顿饭，牛虎吃得全程食不知味，满桌的肉香都压不住心里的不舍。可他知道王警官和赵副大队长是好意，只能硬撑着，脸上挤出笑容，只是那笑容里的勉强，谁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