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的午后，阳光透过卧室的纱帘，在柚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昨天晚上，周若媛和乔嘉树就已经决定出去玩玩，只是还没有想好到底去哪里。
宽大的衣帽间里，乔嘉树举着两件衬衫犹豫不决：去新开的滑雪场怎么样？或者...环球影城新年限定展，好久没去了？
周若媛正对着首饰柜挑耳环，珍珠母贝匣子映出她狡黠的笑：去滑雪啊，那滑雪服裹得像熊一样，好笨重啊！环球影城嘛，今天人肯定多，又挤得慌……她突然转身，真丝睡袍带起一阵香风，不如去白盒子画廊？听说新到了一批很好的画。
乔嘉树举衬衫的手缓缓放下。他想起大学时陪她去画展，站在那些看不懂的抽象画前局促的样子。但看着妻子发亮的眼睛，他还是温和地点头回应：好吧，只要你喜欢就好。
就知道你最好了！周若媛像只雀跃的蝴蝶扑过来，在他脸颊留下个口红印，快去换那件驼色羊绒衫，和我新买的大衣很配。
衣帽间里顿时忙碌起来。乔嘉树拉开抽屉找羊绒衫时，瞥见最底层压着的旧相册——清水村全家福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景是斑驳的土墙。而此刻镜中的自己，正穿着价值他父亲半年收入的羊绒衫。
发什么呆呢？周若媛的声音从更衣室传来，帮我把项链扣上。
乔嘉树合上抽屉，走到周若媛身后。
他小心地扣好那枚钻石鸢尾花吊坠，指尖触到她颈后细腻的肌肤。镜子里，周若媛正哼着歌涂口红，梳妆台上散落的珠宝像星星掉落在天鹅绒布上。
其实...乔嘉树突然开口，我更喜欢你戴珍珠项链的样子。就像婚礼那天，简简单单一串，衬得她像晨露中的白茶花。
周若媛透过镜子看他，忽然笑弯了眼睛：那今天戴珍珠的。她拉开另一个抽屉，取出盒珍藏的大溪地黑珍珠，不过你要答应我，待会儿在画廊不许总是在椅子上睡觉。上次你坐在那里，都打呼噜了，害的我跟人家一直道歉。
“遵命，公主殿下。”乔嘉树一个立正，就差敬礼了。
两人笑闹着出门时，阳光正好洒在门厅的抽象画上。乔嘉树最后回头看了眼衣帽间——那本旧相册被他推回了最深处，像某个被妥善藏起的秘密。
乔嘉树的沃尔沃还没跑上速度，“白盒子”就到了。
白盒子画廊是个精致的两层小楼，坐落在以前法租界的梧桐树下，纯白色外墙在冬日阳光下像块巨大的画布，远远望去，那小楼就像一个长方体的小白盒子。推开门时，风铃轻响，空气中飘浮着松节油与旧书页混合的独特气息。
周若媛一直很喜欢这里的艺术氛围，隔三差五总会来逛逛。一来二去，她和这里的老板混得挺熟。这老板是位留洋归来的女士——陶丽丽，她是法国巴黎大学美术系毕业的，对艺术很有研究，自己作画，也卖一些艺术珍品。因为有留洋的名声，又长着一张艳若桃花的俏脸，颇有一些客人慕名而来，生意还不错。
周若媛挽着乔嘉树穿过光影交错的一号展厅，墙上挂着极简主义的抽象画，地面铺着消音绒毯，脚步落下时如同踩在云朵上。
二号展厅最大，正当他们驻足在一幅蓝色泼墨画前时，画廊深处传来熟悉的甜美嗓音：这幅《氤氲》是艺术家用深海微生物颜料创作的，摆在这边更好些。
两人转头，看见苏羽柔和一个男员工正踩着梯子调整画框的高度。她穿着工作人员的蓝制服，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与往日的娇柔模样有些不大相同。发现来客是谁时，她手中的画框差点滑落。
“柔柔！”周若媛惊讶地喊着。
媛媛……苏羽柔慌忙爬下梯子，冲他们走过来，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她耳垂上戴着对小小的珍珠耳钉，在画廊射灯下泛着微光，精致的脸庞上堆满了甜美的笑容。
周若媛惊喜地拉住她的手：柔柔，你怎么在这儿？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工作牌，你是……艺术顾问？
我哪里能做什么艺术顾问，只是一个讲解售卖员，这工作还是陆先生帮我介绍的。苏羽柔声音渐低，给客人做做讲解，偶尔帮忙布展。她指向正在布置的新展区，这些是刚从国外运来的新品。
乔嘉树默默退到旁边的休息区，坐在形如卵石的白色沙发上。他望着两个女人站在画作前交谈的身影，苏羽柔讲解时手指在空中柔柔地划出线条，她的身姿如杨柳随风飘摆般婀娜，纤腰细得仿佛一手就可以握住。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小巧的鼻子，鼻尖有点红红的，张嘴微笑时，微微露出象牙一样洁白整齐的牙齿。
陆先生说这里工作不是很累，还能接触到很多好的作品……苏羽柔的声音隐约飘来，我想一时找不到很合适的工作，先在这里打工，贴补一下家用。
周若媛轻轻抚过苏羽柔制服上别着的工作牌，柔声问道：在这里做得还习惯吗？
刚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傻乎乎的。现在已经好多啦。苏羽柔露出个浅淡却温柔的笑容，底薪虽然不高，但卖画有提成。画越贵，提成越高。上周有位瑞士收藏家买了幅张晓刚的油画，光提成就够我好几个月的房租了。
她说着转过头来，对乔嘉树说：“乔先生，你和媛媛一起来这边新展区看看，这里有一些刚到的作品。”
乔嘉树忙站起身走过去。
苏羽柔微微侧身，引领他们两人走向正在布置的新展区。
阳光透过高窗洒在未拆封的木箱上，空气中浮动着樟木与宣纸的清香。两个戴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从防震箱中取出一幅幅浮世绘。
听陶小姐说，这是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初版画，苏羽柔熟练地戴好手套，轻轻展开一幅海浪图，算是这里最昂贵的画了，但同系列还有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
周若媛凝视着画中翻卷的蓝色浪花，随后挽住乔嘉树的手臂，轻声说：我们买这幅神奈川的好不好？算是柔柔的业绩。
乔嘉树注意到标价牌上六位数的价格，咽了口唾沫没说话。虽然进入周家好几个月了，他对这样一掷千金的做法还有点不适应。
苏羽柔眼睛倏地亮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她的嗓音更加甜美了：真的吗？这幅画有些贵呢！我先去取真品鉴定书给你看！如果你真的买了，我这个月的业绩就可以冲第一了呢。最后半句说得又轻又快，耳尖泛起淡淡的红色。
当她小跑着离开时，小皮鞋在水泥地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周若媛靠向丈夫轻声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浮世绘，但是好的都很贵，还有些舍不得买……不过这回呢，看这张画确实不错，而且，我买了能让柔柔多笔提成也好。就当是我们新年给自己的礼物。
乔嘉树目送着她纤细的腰身消失在办公室门口，转头对周若媛说：“媛媛，你对你的同学也太好了。”
“她其实挺不容易的。高中时，父亲去世了，妈妈又一直生病。她一个人小小年纪就要撑起整个家。我们从中学就是很好的朋友了，帮帮她也是应该的。”周若媛的话语带着同情又关心的成分。
苏羽柔抱着鉴定书回来时，脸上还带着雀跃的红晕。她用纤细的手指把证书递给周若媛，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媛媛，这是我在这里的名片。如果对这张画有什么需要问的，或者有售后的问题，都可以打电话告诉我。”
周若媛接过名片，一面笑一面拿给站在一旁的乔嘉树看：“看，我们柔柔现在是讲解员了。”
苏羽柔冲乔嘉树点点头，又忙着去拿销售单。
周若媛把证书和名片递给乔嘉树，他连忙把这些东西放进自己帮周若媛挎着的手提包里。周若媛再次仔细看了看这张浮世绘，终于下决心要买。她正执笔欲在销售单上签字，画廊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若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只见陶丽丽从办公室快步走来，冬日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她身上织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她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显得十分成熟优雅，穿着孔雀蓝的真丝长裙，外搭一件炭灰色的羊绒斗篷，流苏随着步伐摇曳生姿。一月的寒气被挡在画廊门外，她裸露的脚踝踩着麂皮短靴，像不畏严寒的仙鹤。
她的斗篷领口别着枚古董胸针——那是新艺术时期的蜻蜓造型，珐琅翅膀上缀着细碎的蓝宝石，与她耳垂上摇晃的塔希提珍珠耳钉相映成趣。
若媛！陶丽丽张开手臂时，斗篷滑落，露出腕间的银镯。精心打理的波浪卷发间，几缕挑染的雾蓝色发丝垂落颈侧，与长裙颜色呼应得恰到好处。
周若媛笑着与她行贴面礼时，注意到她后颈贴着张小小的发热贴，羊绒斗篷内侧还别着枚不起眼的暖宝宝。原来这份冬日里的风度翩翩，终究还是向实用主义做了些许妥协。
她亲昵地挽住周若媛的手臂，目光扫过那幅《神奈川冲浪里》时露出赞赏的神色：好眼光！这可是我们费尽心思才从日本藏家手里请来的宝贝。
她戴上白手套，指尖轻抚画作边缘：你看这线条——海浪的每道波纹都清晰如刀刻，普鲁士蓝历经两百年依旧饱和。她示意灯光师调整射灯，更难得的是纸张完全未经修补，连边缘都保留着最初的毛边。
苏羽柔小声补充：陶小姐为这批浮世绘，还专门订制了恒温恒湿展柜……
毕竟是标价六十八万的珍品，我还觉得把价格定低了呢。陶丽丽笑着捏捏周若媛的手心，不过你要的话，我给打九折——就当给我新年讨个彩头。
周若媛微笑着，却将销售单推回给苏羽柔：按原价开吧。她朝陶丽丽眨眨眼，最近集团退税额度没用完，正好抵税用。她又对陶丽丽说：“柔柔是我很要好的同学，她来你这里工作，以后多多关照啊！”
陶丽丽先是一怔，随即瞥见周若媛拉着苏羽柔的手，顿时了然：“原来是这样啊，”她故意板起脸：周大小姐这是要坏我行规啊？说着，她却亲自从柜台取出鎏金钢笔，不过既然要原价买……小苏，给周小姐办张VIp终身会员卡，以后再买什么，统统都按九折算。只要是周小姐买的，都算是你的业绩。
苏羽柔眼眶微微发红，填单时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点墨迹。
交易完成时，夕阳正好移过天窗。陶丽丽亲自将画作装入防震箱，绑带时突然轻叹：其实这批画能入境，也是很不容易的，想不到这么快就卖出去这张最好的。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转而笑道，小苏干得不错，下个月升她当策展助理，薪水也会涨的。你们可要常来捧场哦。
苏羽柔忙对陶丽丽点头称谢。
周若媛则欣喜地拥抱着苏羽柔时，祝贺她升职加薪。
陶丽丽指尖轻轻抚过孔雀蓝裙摆上的褶皱，像是无意间提起：周总最近身体可好？上次金融峰会见他，气色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好呢。
周若媛抿嘴一笑：爸爸呀，就是闲不住。这两天又在折腾什么智能医疗项目，天天开会到很晚。
陶丽丽说：“我有些事情想请教周总，不知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拜访一下？”
她顺手从包里取出名片夹，鎏金边缘在灯光下闪了闪，你直接联系徐秘书约时间就好，就说是我介绍的。
陶丽丽接过名片时，指甲上绘着的葛饰北斋浪花纹样与名片烫金logo交相辉映。那可说定了，她将名片小心收进斗篷内袋，羊绒面料上别着的暖宝宝露出一角，谢谢你哦。
几个人说着话，外面员工进来报告说，画已经包装好了。
周若媛和乔嘉树向陶丽丽告辞，两人向门外走去。
坐上车子，周若媛才轻声对丈夫说：其实柔柔妈妈的手术费，我早就通过基金会付清了。她望着后视镜里逐渐变小的画廊，但让人有尊严地自救，比施舍更重要，不是吗？
车驶过外滩时，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