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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霞宗后山,青霜衣冠冢旁,晨露未曦。

陆小七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土上,怀中抱着白小桃。她蜷缩着,像一片被风雨打落的、毫无重量的羽毛。曾经莹润如玉的肌肤,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仿佛由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能隐约看到里面微弱流转的、如同星屑般的生命光点。她的呼吸轻得几乎不存在,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伴随着身体轮廓的模糊一分,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在晨光里。

“小桃…小桃…”陆小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左眼那冰冷刺骨的晶化纹路已蔓延至耳根,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这痛楚远不及他心中那万丈深渊般的绝望。他紧紧抱着她,双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仿佛想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阻止那可怕的消逝。混沌竖瞳在他左眼深处疯狂旋转,如同一个无底的漩涡,贪婪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理智,带来阵阵眩晕和毁灭的冲动。他死死咬着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用这刺痛提醒自己不能失控,不能让这该死的眼睛伤害到怀中的人。

“别怕…小桃…我带你去找秦宗主…去找苏家…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滚烫的泪水混着左眼渗出的、带着诡异幽光的血泪,一同滴落在白小桃近乎透明的手背上。泪水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竟没有滑落,而是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微弱的光晕,随即被那半透明的身体吸收,仿佛连泪水都在加速她的消逝。

“哭个屁!没出息!”一个粗犷、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在陆小七识海中炸响,如同闷雷滚过。是铁柱!那声音虽依旧豪迈,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小七!稳住心神!看看她!她的气息…不对劲!不是单纯的虚弱!是…是燃烧!是生命本源在燃烧!”

陆小七猛地一震,混沌竖瞳的旋转似乎被这声音强行打断了一瞬。他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拂开白小桃额前几缕早已失去光泽、变得如同蛛丝般脆弱的青丝。他凝神内视,将一丝微弱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白小桃的体内。

景象让他肝胆俱裂!

白小桃的身体内部,早已不是正常的经脉脏腑。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密、璀璨、如同星辰般的光点构成的奇异空间。这些光点,正是她觉醒的“生命之灵”本源。此刻,这些星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每一次熄灭,都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到极致的生命能量被强行抽离出来,如同涓涓细流,却带着决绝的悲壮,疯狂地涌向陆小七腰间悬挂的那枚青铜丹炉!

丹炉表面,那些古朴的钥匙纹路正发出柔和的、温润的青光,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纯净的生命之力。炉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在汲取养分。而炉内深处,铁柱那残缺的魂魄,正被这股强大的生命之力滋养着,变得凝实了一丝,那股焦躁不安的意志也似乎被安抚了些许。

“不…不!停下!小桃!停下!”陆小七瞬间明白了,白小桃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本源,去滋养铁柱残魂,去稳固这枚承载着太多秘密和诅咒的混沌丹炉!她是在用自己的消亡,换取铁柱重生的可能,换取这枚钥匙的稳定!她早已不是单纯地昏迷,她是在主动地、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

“铁柱!住手!让她停下!”陆小七对着丹炉嘶吼,声音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

“老子也想啊!可这不由我!”铁柱的声音带着无奈和痛苦,“是炉子!是那该死的钥匙纹路!它在主动汲取!小桃这丫头…她把自己和炉子…和那‘生命之灵’的源头…绑定了!她是在用自己的命…当柴火!烧啊!”

陆小七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左眼的晶化更刺骨。他抱着白小桃的手臂猛地收紧,仿佛要捏碎自己的骨头:“小桃!你醒醒!你看看我!不要这样!不值得!铁柱他…他还有机会!可你只有一次命啊!”他疯狂地摇晃着她,试图唤醒她沉睡的意识。

仿佛感应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呼唤,白小桃那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陆小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蕴藏着浩瀚星河、纯净得如同初生婴儿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得令人心悸。里面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虚无的、深邃的黑暗,仿佛所有的星光都已熄灭,只留下宇宙诞生前的混沌。但就在这片混沌的中央,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如同萤火般的青色光点,顽强地闪烁着,那是她仅存的、最后的一缕意识。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传入陆小七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小七哥…别…别难过…”

她的身体,随着这句话的吐出,又透明了几分,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那点青色的光点,也随之黯淡了一分。

“小桃!”陆小七的泪水彻底决堤,混着血泪滚落。

“我…是生命之灵…”白小桃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觉醒…就要…付出代价…净化…战场…透支了…根基…现在…能…护住…铁柱…护住…钥匙…护住…你…值得…”

她的目光,艰难地、努力地聚焦在陆小七那布满血泪和晶化纹路的脸上,那空洞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流星划过般的温柔笑意。

“小七哥…记住…”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了一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指向远方那片笼罩在终年不散的、灰白色雾气中的迷雾森林方向,“…去…迷雾森林…找…我的…根…”

“根?”陆小七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震撼压过了悲伤。迷雾森林?她的根?生命之灵的根源?这指向何等惊天动地的秘密?这难道就是她觉醒后代价的真相?也是她唯一的生机?

“那里…有…答案…有…延续…”白小桃的声音再次变得微弱,如同叹息,“…快…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她那半透明的身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不再是青色,而是融合了赤、橙、黄、绿、青、蓝、紫所有生命色彩的纯粹光华!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壮丽。她的身体,在这光芒中,如同投入水中的盐粒,开始迅速地、不可逆转地消散!

“小桃——!”陆小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疯狂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那璀璨的光华,如同亿万片最纯净、最轻盈的蒲公英种子,脱离了她的身体,漫天飞舞。

这些光点,没有飘散在空中,而是如同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化作一道道细小的光流,争先恐后地、义无反顾地汇入陆小七腰间那枚青铜丹炉之中!

嗡——!

丹炉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悠远而苍凉的嗡鸣,仿佛在哀悼,又仿佛在迎接。炉身上的钥匙纹路瞬间亮起,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盛、都要温润!一股庞大、纯净、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气息,从丹炉内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陆小七全身。他左眼那疯狂旋转的混沌竖瞳,在这股气息的冲刷下,竟奇迹般地平息下来,晶化的蔓延似乎被强行遏制,虽然那冰冷刺骨的痛楚依旧,但毁灭的冲动却暂时被压制了。丹炉深处,铁柱那残缺的魂魄,在这股磅礴生命之力的滋养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金属质感的低吼,凝实度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一截,甚至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虚幻的、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轮廓!

“痛快!好家伙…这丫头…真豁出去了…”铁柱的声音在陆小七识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甚至…一丝愧疚。

光流持续涌入丹炉。

陆小七呆呆地站在原地,双臂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怀中却空空如也。只有几片残存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如同水晶碎片般的花瓣,缓缓飘落,在他脚下堆积。那是白小桃最后的存在证明。

漫天飞舞的光点终于彻底消失,尽数融入丹炉。丹炉的光芒缓缓收敛,恢复古朴沉静,只是那钥匙纹路,似乎比以前更加深邃、更加灵动,仿佛拥有了真正的生命。一股温润的、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暖流,从丹炉中流淌出来,轻轻包裹着陆小七冰冷的心脏,带着白小桃最后的力量和意志。

“小七哥…去…迷雾森林…找…我的…根…”

那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遗言,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脚下那几片晶莹的花瓣。然后,他伸出那只没有晶化的右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将它们一片片捡起,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走到青霜的衣冠冢旁,用手掌在墓碑旁的泥土上,刨开一个小小的坑。他将那些花瓣轻轻放入,用泥土覆盖,堆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土包。

没有墓碑,只有一片新土。

陆小七跪在青霜的衣冠冢和这小小的花瓣土包前,深深地、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每一次头颅撞击地面,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左眼晶化的剧痛和混沌竖瞳的躁动,被他死死压在心底。

他站起身,脸上泪痕和血泪交织,狼狈不堪。左半边脸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冷的琉璃面具,但右眼,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有刻骨的悲伤,有滔天的愤怒,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枚温润的青铜丹炉。炉身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意志,微微发热,传递出一股坚定的力量。

“铁柱。”陆小七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听到了吗?迷雾森林。她的根。”

“听到了!”铁柱的声音异常凝重,再无半分往日的轻佻,“那丫头把命都赌进去了,把老子这条烂命也搭进去一半!这仇,这债,老子记下了!迷雾森林…他娘的,就算是龙潭虎穴,老子陪你闯!”

陆小七没有再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青霜的衣冠冢,看了一眼那小小的花瓣土包,目光扫过远处丹霞宗主峰方向那片废墟,最后,定格在东方天际线那片终年笼罩在灰白雾气中的迷雾森林。

那里,有白小桃的根。有她用生命点燃的最后希望。有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他转过身,背对着丹霞宗,背对着过去的伤痛与牺牲,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却仿佛踏在通往无尽深渊的独木桥上。左眼冰冷的晶化纹路在晨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腰间的青铜丹炉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微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迷雾森林的灰白雾气,在远方翻涌,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漩涡,等待着吞噬一切,也等待着揭示一切。

白小桃凋零了,化作滋养钥匙与希望的微光。而陆小七,带着她最后的遗言,带着铁柱残魂的咆哮,带着左眼混沌竖瞳的诅咒,带着满身伤痕与刻骨仇恨,踏上了寻找“根”的征程。丹霞血夜的终章,以生命之灵的凋零为代价,彻底落下。而迷雾森林的序幕,正被一个抱着逝者遗志、走向未知的少年,用血与泪,缓缓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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