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金属,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刮擦感,那声音钻进耳膜,像锈蚀的铁丝在颅骨内来回拉扯。
那零点八秒的清醒真空期已经过去,信徒们脸上的茫然迅速被一种更加狂热的愤怒所取代——他们眼白泛红,鼻翼翕张,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近乎野兽的呜咽。
他们不需要理解发生了什么,他们只需要一个敌人,一个可以为这渎神时刻负责的祭品。
而我,就是那个祭品。
“抓住她!”周麻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因常年握香炉而布满烫伤的手,此刻却像铁钳一样朝我抓来。
指尖划过空气,带起一阵灼热的香灰味,混合着皮肉焦结的陈年气息。
他不再颤抖,愤怒给了他虚假的稳定,但脚掌落地时,右膝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声,像老旧齿轮卡进错位的轨道。
赵婆子也从地上爬起,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献祭般的光,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气息带着腐朽的霉味,仿佛撕碎我,就能弥补刚才信仰崩塌的罪过。
我没有动。
我的心跳依旧维持在每分钟七十二次,这是我在无数次模拟训练中为自己设定的战斗基准线。
金手指正在疯狂运转,将眼前的混乱分解成一串串冰冷的数据:
——视觉被拆解为运动轨迹与重心偏移;
——听觉过滤出呼吸频率与关节摩擦音;
——触觉预判着即将接触皮肤的力道与角度。
周麻子的目标是我的左肩,预估接触时间1.2秒,他重心前倾,右脚是支撑点,膝盖有旧伤,发力时会慢0.15秒——那声“咔”就是破绽。
赵婆子从右侧包抄,目标是我的头发,她的呼吸急促,心率超过一百四十,是典型的情绪驱动型攻击,破绽百出。
指尖离我发丝尚有三十厘米,我已能“听”到她指甲刮过空气的微响。
但真正的威胁,来自高台上的老K。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我,刀锋划过皮肤,带来一种近乎真实的刺痛感。
刚才那一瞬间的震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审视——冰冷、缓慢、蓄势待发。
他没有立刻下令处死我,他在评估,在重新计算我的价值和威胁等级。
窗外阿毛截获的指令——“必须清除”,意味着评估已经结束。
他们不再需要我这个“容器”,他们要的是彻底的沉默。
“你不是林晚照。”老K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没有用那种诵经般的低沉语调,而是用一种平铺直叙的、几乎是聊家常的语气。
然而,这平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意,像冬夜井口吹出的风,无声无息,却直透骨髓。
“林晚照没有你这样的眼睛。”
我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计算好的微笑,唇角牵动时,能感觉到面部肌肉的轻微拉扯。
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麻子和赵婆子的嘶吼:“我的眼睛像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毕竟,编号m - 0712的档案,你看过不止一遍吧?”
m - 0712。母亲的手链编号,也是她在组织内部的代号。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弹。
周麻子和赵婆子的动作僵住了,他们不明白这串数字的含义,但他们能看懂老K的反应。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像被强光刺中的猫眼。
他喉结的颤动,不再是念诵经文时的伪装,而是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击中后,最原始的生理反应——我能“听”到那声细微的吞咽,像干枯的藤蔓在喉间摩擦。
他急于掩饰,但我的金手指捕捉到了那零点三秒的失控。
情感破绽,第二次。
“妖言惑众!”他厉声呵斥,试图用音量盖过自己内心的震动。
“拿下她!用圣火净化她!”
命令下达,信徒们再次扑来。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就在周麻子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身体猛地向右侧倾,避开他的抓捕,同时手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撞向他支撑腿的膝盖——就是那个慢了0.15秒的旧伤部位。
一声闷哼,周麻子高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撞向旁边的烛台,蜡油泼洒在地,溅起几缕刺鼻的焦味。
我没有停,借着转身的力道,抓起地上翻倒的香炉,迎着赵婆子扑来的方向猛地一推。
滚烫的香灰劈头盖脸地撒了她一身,她惨叫着后退,皮肤上腾起细密的灼痛声,像雨点打在热锅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行云流水,全靠金手指对物理轨迹和人体弱点的精确计算。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我面对的不是两个乌合之众,而是一个组织。
我真正的目标,是老K左后方三米处,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石砖。
在复现那七次仪式录像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每一次仪式结束,老K都会下意识地用左手食指触碰那里。
这不是习惯,在我的数据模型里,没有无意义的习惯。
那是开关,是警报,是通往真相的暗门。
而他现在,正一步步走下高台,朝那个方向移动。
我不能让他碰到那块砖。
“别急着杀我。”我一边后退,一边拉开与他的距离,声音冷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仪式还没结束,不是吗?你说第七次眨眼是钥匙,可你只眨了六次半。钥匙断了,门打不开,你们的神……不会高兴吧?”
我故意加重了“神”字的发音,像是在嘲讽,那音节在空气中弹跳,像玻璃碎片划过金属。
老K的脚步顿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杀意和……恐惧的情绪。
他恐惧的不是我,而是我所说的话。
我戳破的不仅仅是他的骗局,更是这个组织赖以生存的根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一字一句地问,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从齿缝间艰难挤出。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我继续向他施压,“比如,我知道催眠的原理是声光同步,所谓的‘深度诱导波段’,不过是9.6赫兹的特定频率,长期暴露会损伤大脑前额叶皮层——我在第七区档案室的脑科学实验记录里见过原始数据。”
“比如,我知道你们的‘神迹’,需要特定的风速和湿度才能达成共振——那是我母亲在最后一次通讯中提到的‘环境锚点’。”
“还比如……我知道你说‘你的名字’时那多出来的0.4秒,不是程序,是愧疚。”
愧疚。
这个词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刺穿了老K所有的伪装。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揭开陈年伤疤的痛苦——我能“看”到他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动,像被钉住的蛇尾。
“闭嘴!”他咆哮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朝我冲来。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情绪失控,放弃了去触碰那块石砖,选择亲自解决我。
这正是我想要的。
就在他扑到我面前的瞬间,整个地下室的烛火,连同墙角那几盏昏暗的应急灯,突然同时熄灭了。
“滋啦——”
不是简单的熄灭,而是电路被强行切断的爆裂声,像高压线短路时的哀鸣。
黑暗,纯粹的、不留一丝缝隙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伴随而来的,是信徒们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脚步声,像潮水般在密闭空间中来回冲撞。
计划成功了。
顾昭亭收到了我“第七次眨眼”的信号,精准地在三分钟后,切断了钟楼地下区域的总电源。
这黑暗对别人是灾难,对我而言,却是最可靠的盟友。
我的金手指界面瞬间切换模式,视觉数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声呐成像和空气流动态势图。
周麻子的喘息在我的左前方,心率130,带着灼伤皮肤的焦味;赵婆子的哭喊在右后方,正在远离,脚步拖沓,像拖着湿布;还有两个一直守在门口的黑衣人,他们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正呈扇形向我包抄而来。
而老K,他就在我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
他的呼吸声,我记得——那独特的、带着一丝颤抖的节奏,在黑暗中如同灯塔。
我没有逃,反而迎着他的方向,矮身前冲。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像一个幽灵,精准地从两个黑衣人包抄的缝隙中穿过。
他们发出了惊愕的低呼,显然没料到我在黑暗中能行动自如。
我的目标是东南角,我早已建模出的主控室。
那里有备用电源,更重要的是,有通往地面的另一条路——一条没有记录在任何公开图纸上的维修通道。
黑暗中,脚步声、呼吸声、金属碰撞声交织成一首混乱的交响乐。
我能“看”到老K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他的速度很快,显然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追逐,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我感到压力——那沉默像压在胸口的铅块。
“嘀、嘀嘀、嘀——”
耳蜗深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只有我能接收到的信号。
是阿毛。
他成功黑入了组织的内部通讯系统,正在用特定频率向我发送信息。
翻译过来是:“b通道已开,三分钟后自动封闭。顾在接应。小心,‘清除小队’已进入钟楼。”
“清除小队”,比那些黑衣人更专业的存在。
我只剩下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我猛地转向,撞开一扇虚掩的铁门。
这里是管道间,空气湿度瞬间从52%飙升到78%,冰冷的铁锈味和水汽扑面而来,皮肤上凝起细密的水珠,像无数微小的针尖轻触。
我能听到水管中液体流动的声音,这声音成了我最好的掩护——水流的节奏掩盖了我的脚步。
身后的追击声也跟了进来,但在这里,他们的优势被削弱了。
错综复杂的管道极大地干扰了声音的传播,他们无法再通过听觉准确定位我。
但我可以。
我能分辨出老K的脚步声,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甚至能“听”到他抬起手臂的破风声,他手里有武器——金属与空气摩擦的微响,像毒蛇吐信。
我闪身躲在一根巨大的主管道后面,屏住呼吸,后背紧贴冰冷的钢铁,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老K的脚步声停在了管道的另一侧,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冰冷的钢铁。
黑暗中,我们对峙着,谁也没有动。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能“听”到他胸腔的起伏,像困兽在铁笼中喘息。
我知道他在等,等我先露出破绽。
但我不会。
我缓缓地,从袖口里抽出那枚在电梯里刮擦过门框的铁钉。
它很小,很不起眼,但此刻,它是我唯一的武器——指尖触碰到它时,能感觉到边缘的毛刺,像记忆的碎片。
我没有用它去攻击,而是用它轻轻敲击身前的管道。
“咚……咚咚……咚……”
三短,一长,再三短。
是求救信号SoS的摩斯码,也是我敲给顾昭亭的信号。
但这一次,我敲击的节奏,精准地卡在了“3短1长 + 突停”的节点上——那个能让我自己产生眩晕的催眠节奏。
我不是在求救。我是在攻击。
老K,你对这个节奏,会和我一样敏感吗?
你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敲击声在狭窄的管道间回荡,产生了诡异的共振,像某种古老的咒语在金属中苏醒。
就在最后一个短音落下的瞬间,我听到了。
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是从管道对面传来的。
他中招了。这个节奏对他同样有效!
就是现在!
我不再犹豫,从管道后猛冲出去,目标是前方二十米处,那个阿毛提示的b通道出口。
然而,一道刺眼的光束突然从侧面打来,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光线的源头,是一个戴着夜视仪的黑衣人。
是清除小队。
他们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但已经晚了。
短暂的失明后,我看到至少有三个人影堵住了我的去路。
而我的身后,老K也从那种节奏诱发的眩晕中挣脱出来。
他的呼吸声粗重如牛,充满了无法遏制的暴怒,像熔炉中喷出的烈焰。
“抓住她!”他嘶哑地命令道。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被困在了这条阴冷潮湿的管道迷宫里。
绝境。
但我没有绝望。
因为就在我被手电光锁定的那一刻,我的金手指捕捉到了一个新的变量。
我身侧的一段通风管道,它的固定螺栓,有轻微的、非自然的松动迹象。
空气正以每秒0.2立方米的速度从缝隙中泄露出来,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顾昭亭常用的烟草味道——那是陈年雪茄与薄荷混合的气息,曾在第七区的密室里萦绕过无数次。
他就在墙的另一边。
我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清除小队,又听着身后老K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缓缓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
“我跟你们走。”我轻声说,目光却死死锁定着那段松动的通风管道,“但在那之前,老K,你至少该告诉我,我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