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
山崖之上，那名日军狙击手冷漠地拉动枪栓，黄铜弹壳“当啷”一声弹出。
他的动作流畅而机械，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就像一个屠夫在处理流水线上的牲口。
他的瞄准镜，已经牢牢锁定那个趴在地上，正撕心裂肺哭喊的“秀才”——赵锋。
在他看来，这个穿着八路军军装，却明显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年轻人，是这支小队的核心。
队长临死前，特意指着他，让他快走。
这种人，必须第一个死。
“砰！”
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子弹带着尖啸，直奔赵锋的头颅而去！
“赵锋！趴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离赵锋最近的战士，嘶吼着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将赵锋死死地压在身下。
“噗！”
子弹钻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令人牙酸。
那名战士的后背，爆开一团血花，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赵锋的衣背。
“不！不！”
赵锋的眼珠子血红，他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正在变冷。
他疯了一样地想要挣扎起来，却被那具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死死压住。
“别动！想让他白死吗！”
幸存的机枪手，也是新一团的老兵，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他死死按住赵锋，声音沙哑地咆哮。
“都给老子找掩体！快！”
残存的七八名战士，连滚带爬地躲到岩石后面。
刚才那一瞬间，他们都看清楚了。
子弹是从对面山崖上打过来的！
那个打死队长的狙击手，还在！
“狗日的！”
机枪手架起捷克式，对着刚才闪过火光的大概位置，就是一个长点射。
“哒哒哒！哒哒哒！”
子弹打在山壁上，碎石飞溅。
但他知道，这没什么用。
对方是专业的狙击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根本不可能在原地等着他。
果然，他的扫射刚停。
“砰！”
又是一声枪响。
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捷克式的枪管上，迸射出一串火星。
机枪手只觉得手上一麻，差点握不住枪。
他低头一看，枪管上多了一个清晰的弹孔。
这挺机枪，废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队长牺牲了，机枪也被废了，他们被一个看不见的幽灵死死压制在这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更可怕的是，天，就快亮了。
一旦天光大亮，他们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将无所遁形。
绝望，如同冰冷的山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炮……炮……”
就在这时，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赵锋，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他的脸埋在尘土和战友的血泊中，声音微弱，却异常执着。
“炮什么炮！炮口抬不上去，你刚才没看见吗！”机枪手焦急地吼道。
“不……不是……”
赵锋猛地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照明弹！我们有照明弹！”
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
对啊！
他们是炮兵，除了榴弹，还配发了少量用于夜间指示目标的照明弹！
“你想干什么？”机枪手愣住了。
“把他找出来！”赵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鬼子只有一个狙击手！他肯定躲在对面山崖最适合狙击的位置！”
“用照明弹把那片天空照亮！只要一瞬间！我就能找到他！”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用珍贵的照明弹，只为了找一个狙击手。
而且，就算找到了，他们也没有能精准打击的武器。
但是，现在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妈的！”机枪手猛地一咬牙，“干了！”
他扭头对身后的炮手吼道：“换照明弹！快！”
“可是……往哪打？”炮手也急了。
照明弹打出去，是在空中爆炸的，需要设定好引信时间和射击诸元。
可现在，他们连对方的精确位置都不知道。
“不用瞄准！”赵锋爬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火炮边上。
他一把推开炮手，自己坐到了炮位上。
他的脑子，此刻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距离、风速、山崖的高度、照明弹的滞空时间、爆炸后的覆盖范围……
林所长教过的所有知识，在他脑中飞快地闪过。
“仰角三十五度！方向，正前方山崖！引信，瞬发！”赵锋嘶吼道。
“瞬发？”炮手惊呆了，“瞬发引信，炮弹打出去就炸了，根本升不了空啊！”
“就是要它在低空爆炸！”赵锋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我要让它像个巨大的探照灯，把整个山崖从下往上，给我一寸一寸地照亮！”
他要的不是高空悬挂的照明，而是瞬间的、掠过山壁的强光！
他要在那一瞬间，通过岩石、树木投下的影子，找出那个狙击手的位置！
这已经不是炮兵的知识，这是物理学，是几何光学！
“听他的！开炮！”幸存的战士们，在这一刻，选择无条件相信这个平日里文弱的“秀才”。
“轰！”
照明弹拖着尾焰，呼啸而出。
它没有飞向高空，而是在飞出几百米后，就在半空中轰然炸开！
“轰！”
一团巨大的、刺眼的白色光球，瞬间爆开！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强光将对面陡峭的山崖，照得纤毫毕现！
每一块岩石的纹理，每一棵歪脖子树的影子，都被清晰地投射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强光刺得睁不开眼。
只有赵锋，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瞪着那片山崖。
他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了！
就在山崖中部，一处不起眼的岩石缝隙里，一个极不自然的、穿着吉利服的人影轮廓，被强光短暂地勾勒了出来！
就是他！
照明弹的光芒，只持续不到五秒钟，便迅速熄灭。
山谷，再次陷入黑暗。
但赵锋的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找到了！”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那个方向，对身边的战士们大吼。
“十一点钟方向！半山腰！那块鹰嘴岩下面第三道石缝！他在那！”
他报出的位置，精准到了极致！
“干掉他！”机日志手怒吼一声，抓起身边一支牺牲战友的三八大盖，对着那个方向就扣动了扳机。
“砰！”
然而，黑暗中，他们根本无法瞄准。
子弹打在岩石上，只溅起一朵微不足道的火花。
“没用的！”赵锋喘着粗气，“距离太远，步枪够不着，也打不准！”
“那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向赵手。
这个“秀才”，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主心骨。
赵锋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门75毫米步兵炮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决绝。
“把最后一发榴弹，给我装上！”
“什么？”炮手愣住了，“你要用炮轰？那可是山崖，一炮下去，石头乱飞，咱们也得被活埋！”
“不。”赵锋摇了摇头，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林所长说过，数学不会骗人。”
他看着那个方向，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炮口，不需要抬起来。”
“目标，我们脚下这片山路。”
“我要用炮弹，打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