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将华北平原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一支由一百八十多辆卡车和上万名徒步士兵组成的庞大队伍，像一条沉默的黑色巨蟒，悄无声息地在乡间土路上蜿蜒前行。
空气中弥漫着柴油独特的刺鼻气味和钢铁的冰冷气息，汇成一股战争的律动。
这便是刚刚脱离太行山脉，踏上敌占区土地的，李云龙的新一团。
“咕咚……咕咚……”
“太行造”卡车颠簸的驾驶室里，李云龙拧开缴获的日式军用水壶，狠狠灌了两大口凉水。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头那股子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的燥热火焰。
这是他娘的第一次！
他李云龙，打了一辈子仗，从红军时期就靠着一双铁脚板，磨破了多少草鞋，脚指头在冬天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现在，头一回不是靠两条腿，而是坐着四个轮子出来打鬼子！
而且不是一辆两辆，是一百多辆！
身后还拉着一百五十门能把山头削平的七五大炮！
这仗打的，光是想想，就浑身舒坦，骨头缝里都冒着一股子得劲儿的痒痒。
他甚至能想象到，以前那些追得他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鬼子汽车兵，现在看到这阵仗，会吓成什么熊样。
“团长，你慢点开，注意跟前面的车保持距离！”
副驾驶座上，政委赵刚的声音冷静地传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车门的把手，身体随着卡车的剧烈颠簸上下起伏，脸色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发白。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规模的机械化行军。
一百多辆卡车，上万人的部队，在夜色中拉出一条十几里长的钢铁长龙，场面壮观得让他心惊肉跳，但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后勤压力。
“这才哪到哪儿？”
李云龙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一脚油门下去，150马力的柴油发动机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吼。
“赵政委，你得习惯！以后咱们就是长了腿的机械化步兵团，长了轮子的步兵师！”
“这速度，在俺看来，还嫌慢呢！”
“想当年，咱们为了赶路，一天一夜跑上两百里，弟兄们的脚底板都磨烂了，现在坐着车，这点颠簸算个啥！”
车厢里，一群老兵也正兴奋地低声议论着。
“乖乖，这铁家伙跑起来就是稳当！比咱村的牛车快多了！”
一个老兵摸着冰凉的车厢板，满脸都是新奇。
“快？这叫飞！你闻闻这味儿，带劲！”
“以后再也不用两条腿跑断，还追不上鬼子的车屁股了！”
赵刚听着这些话，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跟李云龙争辩。
他低头看向怀里那个林川特制的、印着网格和表格的后勤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数据，看得他头皮发麻。
这套被林川称为“数字化管理”的东西，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考验着他这个政委。
“全团配属卡车一百八十六辆。”
“其中一百五十辆‘太行造’卡车用于牵引一百五十门七五步兵炮，同时在战斗间隙兼做运输任务；另有三十六辆是搭载了‘望天猴’防空炮的专用卡车。”
“‘太行造’卡车，百公里油耗约四十升。”
“按计划，第一阶段穿插三百公里，单是行军，就需要消耗柴油超过二十二吨……”
“全团一万零八百人，每人携带子弹四个基数，共计二百四十发。手榴弹四枚。总计子弹二百六十万发，手榴弹四万三千枚……”
“一百五十门七五步兵炮，每门炮配弹两个基数，共计两百发。总计炮弹三万发……”
这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像一座座大山，压得赵刚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现在终于理解林川所说的“打仗就是打后勤”这句话的真正分量。
他现在管的，已经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移动的、吞噬钢铁和燃料的战争巨兽。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这头巨兽都可能趴窝在敌人的心脏地带，被撕成碎片。
“报告团长！‘猎犬’急电！”
就在这时，车厢后方，一名通讯兵探出头来，敏捷地递过一份电报。
李云龙一把抢了过来，凑到昏暗的仪表盘灯光下，眯着眼看了起来。
电报是王喜奎的猎杀营发来的。
他们已经像幽灵一样，提前渗透到了平原腹地。
“团长，电报上说什么？”赵刚关切地问道。
“嘿嘿，好事儿！”
李云龙的脸上乐开了花，他把电报递给赵刚，指着上面的一个地名，眼睛里闪烁着饿狼看到肥羊般的光芒。
“赵政委，你瞧瞧，林老弟说的没错，这华北平原遍地是肥羊！”
“咱们的开胃菜来了！”
赵刚接过电报，上面是王喜奎用密码发来的简短情报：
“目标：高阳县。”
“距我部一百二十公里。”
“守敌：日军独立步兵第十大队第三中队，另配伪军一个营，总兵力约八百人。”
“城防工事：土木结构，仅有四座砖木炮楼，两挺九二式重机枪。”
“重点：城内有日军设在华北的重要军粮转运站，据侦察，仓库内至少存有粮食五万石，另有棉布、药品等大量军用物资。”
“守备空虚，可一战！”
五万石粮食！
赵刚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太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了。
这足够根据地十万军民，敞开肚皮吃上大半年！
这简直是一份能让后勤部长刘振华当场幸福到晕过去的大礼！
“一只中队的鬼子，加上一群摇旗呐喊的伪军，就想守着这么大一座金山？”
李云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里充满了按捺不住的贪婪。
“这不是把脑袋和钱袋子一起递到咱们刀口上，求着咱们砍吗？”
“团长，不可大意。”
赵刚立刻冷静下来，指着地图分析道。
“高阳县虽然守备不强，但它周围五十公里内，就有保定、任丘两个日军重兵把守的城市。”
“一旦我们攻击受挫，被拖在城下，敌人的援兵最快六个小时就能赶到。到时候我们就会被反包围。”
“六个小时？”
李云龙冷笑一声，鼻孔里喷出两股混合着柴油味的热气。
“赵政委，你太小看咱们现在的家当了！也太小看俺老李这‘富裕仗’怎么打了！”
他一把从赵刚手里夺过地图，摊在引擎盖上，蒲扇般的大手在上面重重一拍！
“以前咱们穷，打县城得拿人命去填，磨磨唧唧打上几天几夜都未必能啃下来。”
“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的高阳县城。
“一百五十门七五大炮！老子拿三十门炮出来，十分钟！”
“就能把他那四座破炮楼给扬了！”
“再拿三十门炮，把他那土夯的城墙给我轰出几个能开卡车的豁口！”
“他那两挺重机枪？老子的迫击炮连和枪榴弹小组是吃干饭的？”
“三分钟之内，保证让它变成一堆废铁！”
“等老子的大炮奏完了乐，张大彪、沈泉、王怀保，三个营，从三个方向给我冲进去！”
“他那八百号人，不够咱们一个团塞牙缝的！”
李云龙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横飞。
“六个小时？嘿！老子给你算算。”
“炮击准备十分钟，炮火覆盖二十分钟，步兵冲锋解决战斗，一个小时！”
“总共一个半小时，老子就把高阳县城给他翻个底朝天！”
“剩下四个半小时，足够咱们的运输大队，把他仓库里的粮食搬空了！”
“到时候，咱们拍拍屁股走人，等鬼子的援兵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他们连咱们车轱辘扬起的灰都吃不着热乎的！”
这番话，说得霸道无比，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对战斗节奏的精准把握。
赵刚听得目瞪口呆。
他发现，李云龙这个看似粗鲁的莽夫，一旦进入他最熟悉的战争领域，大脑就变得像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
他之前所有的担忧，在李云龙这套简单粗暴、却又环环相扣的“闪电战”方案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怎么样，政委？”李云龙得意地看着他。
“俺老李这个仗，打得还算有点章法吧？”
赵刚深吸一口气，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男人，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他那近乎野兽般的战争直觉，感到敬佩。
“团长……我没意见。”赵刚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按你的计划来！”
“好！”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
“这才像话嘛！这才是我李云龙的政委！”
他随即抓起步话机，接通了全团的指挥频道，那洪亮的嗓门，瞬间压过所有卡车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华北平原上空回荡！
“命令！全团停止前进！就地隐蔽休整！”
“各营、连、排长，到我这里来开会！”
“五分钟之内，不到的，自己去跟阎王爷报道！”
“命令炮兵营，立刻脱离车队，向高阳县城东南方向五公里处，抢占预设炮兵阵地！”
“所有炮衣解开，炮弹上膛！”
“命令运输大队！所有牵引火炮的卡车，一旦将火炮送达指定阵地，立刻卸下炮具，转为空车状态！”
“油箱加满！准备给老子……拉货！”
“他娘的！弟兄们！老子带你们发财来了！”
随着李云龙一声令下，庞大的钢铁巨蟒瞬间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和周围的村庄林地之中。
一场针对华北日军的，史无前例的“武装抢劫”，即将在黎明时分，拉开血腥的序幕。
而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高阳县城内，日军守备队第三中队的中队长，伊东少尉，正哼着小曲，品尝着刚从国内运来的清酒，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