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幽冥殿内。
琉璃灯盏映照着栖梧略显沉郁的侧脸。
自归寂魔渊归来已半月,生父烬灭那崩溃痛哭与自我放逐的背影,仍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
血脉的牵绊与多年隔阂的冰封,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彻底化解。
离阙端着一盏清心凝神的灵茶走近,轻轻放在他手边。
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了然与关切:“还在想魔渊之事?”
栖梧抬手揉了揉眉心,深灰色的混沌之眸中闪过一丝疲惫:“只是觉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困于执念多年,最终作茧自缚。”
他握住离阙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微凉与稳定,“幸好,我还有师尊在。”
离阙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清冷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过往已矣,未来方长。阿梧,你已非昔日乞儿,而是魔界至尊,更有我在你身侧。”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近侍魔将低沉而恭敬的禀报声:
“尊上,魔后,巡边魔将急报,毗邻人界的落枫村,近月接连有村民于雨夜失踪,现场皆遗留一把湿漉胡琴,村民惶恐,疑有邪祟作乱。”
“湿漉胡琴?”离阙眉尖微蹙,与栖梧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异色。凡俗器物,经雨水浸泡,怎会屡次成为邪异事件的标志?
“细细报来。”栖梧沉声道,恢复了魔尊的威仪。
魔将详细禀明了情况:失踪者皆为青壮,均在特定雨夜失去踪迹,现场无打斗痕迹,唯有那把材质不明、雨水难侵的旧胡琴诡异地留在原地。
村中流传着“无声戏楼”的古老传说,言及那是专在雨夜勾魂的鬼蜮。
“无声戏楼……”离阙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
“我似乎在一些极为古老的札记中见过相关记载,与一个早已覆灭的、擅长音律与神魂禁制的宗门有关。”
栖梧起身,眸中混沌之气流转,显露出兴趣:“在我的地界边缘行此鬼祟之事,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师尊,我们亲自走一遭。”
……
落枫村坐落于魔界与人界交界的灰色地带,此时正笼罩在一片凄迷的雨幕中。
村民们见到魔尊与魔后亲临,既惶恐又激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村长颤巍巍地引他们到了最新发现胡琴的地点——村外一片荒废的河谷地。
雨水冲刷着泥泞,一把暗红色的胡琴就静静躺在几块乱石之间,琴弦紧绷,琴身虽湿,却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油光。
周遭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阴冷怨念,以及细微的空间波动。
离阙俯身,并未直接触碰,而是指尖凝出一缕极寒之气,轻轻拂过胡琴表面。
刹那间,他识海中仿佛响起无数杂乱、悲切、却又被强行扼住咽喉的呜咽之声,眼前闪过无数张模糊扭曲、没有五官的面孔幻象。
他猛地收回手,脸色微沉:“好恶毒的禁制!此物不仅是一件信标,更是一道‘请柬’,其上附着极强的空间牵引与神魂禁锢之力。
那些失踪者,恐怕是被强行拉入了某个依附现世的诅咒空间。”
栖梧的混沌之眸则看得更为透彻,他凝视着胡琴周围那几乎微不可查的空间褶皱:
“一个稳定的亚空间入口,只在特定条件——也就是这阴雨之夜,才会短暂与现实交汇。
布下此局者,在空间法则上的造诣不浅。”他冷哼一声,“可惜,班门弄斧。”
“古籍有载,‘玄音宗’曾以音律沟通天地,御使神魂,其镇派绝学‘无声胜有声’练至极致,可剥夺感知,封禁七窍。”
离阙结合眼前景象,思路渐清,“看来这‘无声戏楼’,极可能是玄音宗覆灭后,其门人怨念与某种禁术结合形成的诡异存在。
他们掳人,非为杀戮,而是为了……填补戏班?”
“管他为了什么,既敢扰我子民,便需付出代价。”
栖梧袖袍一挥,一股无形的混沌之力弥散开来,暂时稳定了周围因雨水而开始活跃的空间波纹,“我们便在此,等他这戏楼‘开张’!”
夜色渐深,雨势未减。子时将近,河谷地上的空间开始剧烈扭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昏黄的光晕自虚无中透出,一座古旧、斑驳,檐角挂着破旧红灯笼的戏楼,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在雨中显露出它狰狞而诡异的轮廓。
朱红大门洞开,内里灯火通明,却死寂无声,唯有那无形的吸引力愈发强烈。
“走。”栖梧握住离阙的手,两人周身气机流转,一步踏出,便已穿过那扭曲的光影门槛。
踏入戏楼的瞬间,外界风雨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幽暗的长廊,廊壁两侧描绘着《目连救母》的壁画,但所有人物皆面容空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长廊尽头,隐约传来僵硬呆板的锣鼓丝竹之声。
他们隐匿气息,行至台侧幕帘之后。
只见戏台之上,数十名身着华丽戏服的“伶人”正随着那毫无生气的乐声,水袖翻飞,演绎着戏文。
然而,当它们转过身来——那一张张光滑如卵、无口无眼的“脸”,齐刷刷地“望”向侧幕方向时,即便是栖梧与离阙,心中亦是一凛。
台下的几张椅子散坐着几个同样无面的“观众”,如同泥塑木雕。
戏至“目连救母”成功,满台欢庆之刻,所有动作骤然停滞。
那扮演“目连”的无面伶人,缓缓抬起手臂,直指栖梧与离阙所在。
没有嘴巴,但一个混合了无数怨念与渴望的叠音,直接在两人神魂深处炸响:
“客官既至,何不登台……续此残卷……共入无声?”
一股磅礴的禁锢之力轰然降临,并非物理束缚,而是直锁神魂,欲将他们的感知从这世间剥离,同化为那无面众生的一员!
离阙冰眸一凝,周身寒气骤放,一面晶莹剔透的冰镜瞬间凝聚于身前,镜光流转,映照那无形禁制,竟发出“咔咔”的冻结之声,将其暂时阻隔。
栖梧则踏前一步,混沌之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与不屑:“区区残念禁制,也配让本尊登台?”
他甚至未曾动用全力,只是屈指一弹,一缕精纯的混沌之气如利箭射出,并非攻向无面伶人,而是直刺那戏台中央的地板。
“嗤——!”
一声轻响,仿佛某种核心枢纽被强行干扰。
整个戏楼的灯光猛地一暗,那僵硬的乐声也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无面伶人们动作一滞,周身怨气翻涌,那空洞的“注视”中,似乎多了一丝……惊惧?
栖梧负手而立,声音冷彻魔渊:“要么,让真正主事者出来说话。要么,本尊便拆了你这戏楼,让尔等残魂,彻底归于寂灭!”
戏楼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无数无面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诡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