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音号的尾焰在星尘里拖出浅金色的弧光时，莉莉安正趴在舷窗上数光粒。那些从无声之渊带出来的和声光粒沾在玻璃上，被银粉引着跳成一串，像把碎星串成的项链。
“还有七光年就到风铃母星啦。”她突然回头晃了晃手里的星图，银粉跟着她的动作飘起来，在舱内织出片细碎的光，“苏晓你看，星图上标着‘风铃星域·和声摇篮’，联盟资料说这里的空气里都飘着音符呢。”
苏晓正调试星轨谱架上新记录的和声轨迹，闻言抬眼看向屏幕——代表风铃母星的光点正闪着柔和的淡蓝，周围环绕着一圈圈涟漪状的光轨，是天然形成的和声场。她指尖轻触屏幕，水晶里立刻飘出段熟悉的调子，正是之前在无声之渊唤醒风铃先遣船时，它飘出的那段晨鸣调。
“这段和声的基频很稳定。”苏晓调出频谱分析图，图上的曲线像缓流的溪水，“和我们在记忆墟记录的风铃古调几乎一样，说明他们的和声传承没断。”
卡隆蹲在储物舱门口，正给那罐忆灵光点换能量基座。之前被失声雾冻成灰白色的光点此刻又恢复了淡蓝，正围着基座上的风铃花瓣轻轻转。他把新换的和声感应膜贴在基座边缘，膜片立刻亮起淡紫的光：“先遣船的影像我存进数据盘了，用星轨谱架转成了三维投影。等见到他们族长，直接投影出来，比光说靠谱。”
林恩突然调出通讯器界面，屏幕上跳出个闪烁的绿点：“收到风铃母星的信号了，是引导频率。他们问我们是不是联盟的‘和声考察船’，还说派了向导船在星域边缘等我们。”
“快接！”莉莉安一下子蹦到控制台旁，银粉在她发梢亮得更厉害，“我要告诉他们，我见过他们的先遣队！那艘船超漂亮，像用星星雕的！”
通讯接通的瞬间，舱内突然飘进一段清透的调子——不是通过扬声器，是顺着通讯频率飘来的和声，像风拂过一串水晶铃。紧接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轻微的颤音：“这里是风铃母星引导站，锻音号的朋友们，欢迎来到和声摇篮。我是向导阿铃，你们……真的去过无声之渊？”
莉莉安抢着按住麦克风：“去过！我们还见到了你们三百年前失踪的先遣队！他们没消失，只是被失声雾困住了，现在跟着缄默祭坛的水晶核心呢！”
通讯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细碎的碰撞声，像有人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阿铃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哭腔：“先遣队……真的还在？我爷爷的爷爷就是先遣队的领航员，族里的老人们说，他们是被无声之渊吞了的……”
“没吞！”莉莉安急忙举起床头的光链——那是用银粉和先遣船飘出的光粒编的，此刻正亮着淡蓝的光，“你看这个！这是他们的和声光粒，我编进链子了，还存了他们船的影像！”
林恩把三维投影数据传了过去。又过了几分钟，通讯器里突然传来好多人的声音，有哭有笑，还有人在哼那段晨鸣调，调子颤巍巍的，却格外清晰。阿铃带着哽咽的笑：“看到了！船身上的‘铃’字！是先遣队的‘追光号’！族长让我带你们直接去和声广场，族里的人都想……都想看看它。”
锻音号跟着向导船穿过风铃星域时，莉莉安几乎把脸贴在了舷窗上。这里的星尘是淡紫色的，飘在半空像无数碎掉的琴键；远处的恒星发着柔和的白光，光里缠着浅金色的和声轨迹；连路过的小行星上都长着半透明的植物，叶片随着星风轻轻晃，竟发出了“叮铃”的轻响。
“真的有声音！”莉莉安惊喜地拍手，她的银粉突然朝窗外飘去，粘在一颗飘过的星尘上，星尘立刻亮起来，弹出个小小的音符光粒，“它们喜欢银粉！”
“风铃星域的和声场是活的。”阿澈翻着联盟给的资料，水晶徽章投射出的帛书正和星图上的标记对应，“古谐律者说这里是‘原生和声带’，连星尘都能储存声音。三百年前先遣队出发时，带了很多这里的和声草，说要让它在新星域扎根——难怪我们在无声之渊见到追光号时，它周围飘着和声草的光粒。”
向导船突然放慢速度，通讯器里传来阿铃的声音：“前面就是风铃母星的大气层啦，穿过这层‘声雾’就到陆地了。声雾会放大心里的声音，你们要是有没说出口的和声，可能会被它‘唱’出来哦。”
锻音号穿过淡粉色的云层时，舱内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音乐。不是仪器发出的，是从每个人心里“飘”出来的：苏晓听见了父亲调试谱架时的轻哼，莉莉安听见了妈妈缝银粉时的低语，卡隆听见了师傅敲机械零件的叮当声，林恩听见了妹妹唱错调子的咯咯笑，阿澈听见了爷爷翻帛书时的沙沙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竟和窗外星尘的轻响融成了一段温柔的调子。
“声雾在‘读’我们的未忘之声呢。”莉莉安红了眼眶，却笑着抬手接了片飘进舱内的粉色雾粒，雾粒在她手心化作个小小的银粉光团，“它把妈妈的声音存起来了。”
穿过云层，风铃母星的陆地终于展现在眼前。那是片铺着淡绿草地的平原，平原中央有座巨大的环形建筑，屋顶是半透明的水晶，阳光透过水晶照下来，在地上投出无数跳动的音符阴影——那就是和声广场。广场上站满了人，他们穿着绣着风铃花纹的长袍，手里都握着小小的水晶铃，看到锻音号降落时，所有人都举起了水晶铃，却没摇响，只是让铃身对着天空，像在等什么。
锻音号刚停稳，舱门就被外面的和声场轻轻“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根刻满音符的拐杖走过来，他的长袍上绣着艘小小的船，正是追光号的样子。老人走到苏晓面前，颤巍巍地抬手抚了抚星轨谱架的边缘：“我是风铃族的族长，阿谣。阿铃说……你们带回来了追光号的消息？”
苏晓点点头，调出三维投影。追光号的影像在广场中央亮起时，广场上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吸气声。有人捂住了嘴，有人低头抹眼泪，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举起孩子的手，指着影像里的船身：“看，那是‘追光号’，你太爷爷就在上面……”
追光号的影像在广场上空缓缓转动，阿谣族长抬手按在影像里的船舷上，影像突然泛起涟漪，船身上的“铃”字亮了起来，一段清晰的晨鸣调飘了出来——不是通过投影设备，是影像本身发出的和声。广场上的人立刻跟着哼起来，几百人的声音混在一起，竟和无声之渊里声缚者的和声渐渐重合，温柔得像春潮。
“是先遣队的应答调。”阿谣族长闭着眼笑了，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他们出发前约定过，要是找到了新星域，就用这段调子应答母星的晨鸣。我们等了三百年，每天清晨都在广场上哼这段调子，没想到……真的等来了。”
莉莉安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忆灵光点的玻璃罐，打开罐口。五颗淡蓝光点飘了出来，朝着追光号的影像飞去，在影像周围转了几圈，竟融入了影像里，影像瞬间变得更清晰了，连甲板上站着的人影都隐约可见。
“这是从无声之渊带回来的忆灵光点。”莉莉安轻声说，“它们能承载记忆，追光号的光粒跟着它们回来了。”
阿谣族长抬手接住一颗飘到他面前的光点，光点在他手心化作片小小的和声草叶。老人把草叶贴在额头上，突然开口唱起一段古老的调子——那是风铃族的送别调，三百年前追光号出发时，他们就是唱着这段调子送别的。广场上的人立刻跟着唱起来，这次他们摇响了手里的水晶铃，清脆的铃声混着歌声，飘向天空，和断音号尾焰的吟唱融在一起。
唱到一半，阿谣族长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苏晓：“你们说，追光号现在在缄默祭坛？和其他被失声的文明残骸在一起？”
“嗯。”苏晓调出缄默祭坛的星图，“那里的失声雾已经散了，水晶核心在给它们供能。我们还见到了其他文明的遗迹，有乐器，有城市，都在慢慢恢复原来的样子。”
阿谣族长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对身后的族人说：“去把‘和声方舟’开出来，备足能量和和声草。我们去接追光号回家。”
“族长！”旁边的阿铃惊讶地睁大眼睛，“无声之渊太危险了，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是怕失声雾，现在不一样了。”阿谣族长指着追光号的影像，影像里的船身正泛着柔和的光，“锻音号的朋友们证明了，只要记着彼此的声音，无声之渊也困不住和声。追光号在那里等了三百年，我们该去接它们了——不光接追光号，还要接那些和它一样被遗忘的文明残骸。它们的族人说不定也在等，就像我们等追光号一样。”
广场上的人都愣住了，然后有人举起水晶铃用力摇了摇：“族长说得对！我们去接它们！”“我跟方舟去！我会修和声感应仪！”“带上和声草！让它们在方舟上扎根！”
莉莉安突然拉了拉苏晓的袖子，指着广场边缘——那里有座小小的祭坛，祭坛上摆着许多空的水晶瓶，瓶身都刻着名字。阿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那是‘等声瓶’，每个瓶子刻着先遣队成员的名字，族里人每天都会往瓶里灌晨鸣调，等他们回来时，就能听到三百年的晨鸣了。”
苏晓突然有了个主意，她让林恩把星轨谱架里记录的追光号和声导进一个空瓶里。瓶子立刻亮了起来，瓶身刻着的“阿风”两个字闪着光，一段清晰的笑声从瓶里飘出来——是追光号领航员的声音，之前在无声之渊解析和声时录到的。
一个白发老婆婆突然扑到瓶前，颤抖着摸瓶身：“是阿风的笑声！他小时候总爱偷摇祭坛的大铃，笑起来就像这样……”
“星轨谱架能储存和声记忆。”苏晓对阿谣族长说，“我们可以帮你们把追光号的和声都导进等声瓶里，不光有笑声，还有他们的歌，他们的说话声——就像他们真的回来了一样。”
接下来的三天，锻音号成了和声广场的“中心”。风铃族的年轻人围着星轨谱架学怎么解析和声，老人们坐在旁边听追光号的和声记录，孩子们用银粉跟着光粒跳舞。卡隆帮他们修好了三百年前留下的和声感应仪，仪器重新启动时，竟接收到了来自缄默祭坛的微弱信号——是追光号在回应母星的晨鸣。
出发去接追光号的前一天晚上，阿谣族长邀请锻音号的人去祭坛看“和声夜放”。当夜幕降临时，广场上的水晶屋顶突然亮起，无数和声光粒从屋顶飘下来，像场星星雨。光粒落在草地上，长出了半透明的花，花芯里飘出细碎的调子，是风铃族几千年来的和声记忆。
“古谐律者说，和声是会轮回的。”阿谣族长递给苏晓一朵光花，“消失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困住的会被记起的人唤醒。你们在无声之渊做的事，不是结束，是开始。”
苏晓看着手里的光花，花芯里竟飘出一段她父亲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别让人和声一起丢了。”她突然明白，声缚者说的“不敢言的痛”，其实是怕被遗忘的痛。而治愈这种痛的，从来不是什么强大的力量，是有人愿意记着，愿意等，愿意把散落的和声一点点捡起来，重新串成线。
第二天清晨，和声方舟载着风铃族的人和等声瓶，跟着锻音号驶向无声之渊。方舟的尾焰是淡紫色的，像风铃星域的星尘，上面缠着无数水晶铃，铃身亮着光，一路撒下晨鸣调的光粒。
莉莉安趴在锻音号的舷窗上，看着方舟上的人朝他们挥手，银粉在她发梢跳得欢快。苏晓走到她身边，看向远处——那里的星尘正慢慢变亮，是缄默祭坛的水晶核心在回应。
“接下来去哪？”莉莉安问。
苏晓笑着调出星图，上面已经标好了下一个坐标——回音谷。联盟说那里的和声会重复过去的声音，可能藏着更多被遗忘的故事。
“去回音谷。”苏晓说，“听说那里能听到很久以前的和声，我们去听听，是谁在等我们记起。”
锻音号的尾焰和方舟的尾焰在星尘里交缠在一起，像两条发光的丝带。远处，缄默祭坛的白光越来越亮，追光号的影像在光里轻轻晃，像在等久别重逢的家人。
莉莉安突然哼起了晨鸣调，银粉跟着调子飘出舱外，和方舟撒下的光粒融在一起。苏晓也跟着哼起来，然后是卡隆，林恩，阿澈——五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飘向星海深处。
他们都知道，旅程还远。但只要手里的星轨谱架还亮着，身边的人还在哼着同一段调子，再远的路，都有和声陪着。就像风铃族的等声瓶，只要有人往里面灌晨鸣调，再长的等待，都有回响。
夜风吹过和声广场的等声瓶，每个瓶子都亮着光，里面装着三百年的晨鸣，和即将被填满的、属于追光号的三百年的思念。而远方的星尘里，锻音号的尾焰正拖着一串光粒，像在写一首长长的歌，歌里有无声之渊的重生，有风铃母星的等待，还有无数被记起的声音，正朝着下一段旅程，轻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