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欢看看父母,又看看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温情格格不入的纪砚,一种奇异的割裂感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离愁,重新挺直了小小的背脊,走向纪砚。
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她抬起头,望着那张与记忆中重叠了七分的脸,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师尊,你会对我好吗?”
纪砚似乎也微怔了一下,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孩。她问得如此直接,眼神干净,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探寻,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并未动怒,沉默一瞬,给出了一个同样直接的答案:“既入我门下,自当护你周全,倾囊相授。”
没有华丽的承诺,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言出法随般的沉重力量。
苏氏夫妇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栖欢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小巧的下巴微点了一下:“嗯。”
她转身,再次看向父母,挥了挥小手:“爹爹,娘亲,欢欢走啦!” 这一次,语气里带着轻松和对未知前路的期待。
纪砚不再多言,袖袍轻轻一拂。
栖欢只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自己,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父母最后的叮咛,下一刻,脚踏实地之感传来,周遭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忘尘峰。
如其名,忘尘脱俗。
这是一座独立于天衍宗主山脉之外的雪峰,高耸入云,峰顶笼罩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与缥缈的云雾之中。然而与想象中的酷寒不同,此地灵气浓郁得化为实质的灵雾,呼吸间都带着清甜。奇花异草在雪地间顽强生长,闪烁着莹莹灵光,几座雅致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材质非金非木,流淌着温润光泽,与冰雪相映,清冷而静谧。
纪砚带着栖欢直接出现在主殿寂寥殿前。
殿内空旷,陈设极简,唯有几案、蒲团,以及一座袅袅升起着清心凝神香气的青铜香炉。处处透着主人不染凡尘的性情。
“此地便是忘尘峰。” 纪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些许回音,“日后,你便居于此。”
栖欢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里很干净,很安静,也很……冷清。不过,灵气倒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充沛许多,让她浑身舒泰。
“知道了,师尊。”她应了一声,还算满意。
纪砚走到主位坐下,姿态自然,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威仪。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栖欢:“既入师门,当行拜师之礼。”
栖欢眨了眨眼,想起娘亲之前偷偷塞给她的,据说修仙界拜师通用的流程玉简。她虽然娇气,但该懂的规矩,苏家自是早早教过。
她上前几步,在纪砚身前的蒲团上端端正正地跪下——虽然她觉得跪着有点不舒服,但看在他是师尊,而且长得那么像他的份上,暂且忍了。
早有侍立在侧,如同影子般的傀儡道童无声奉上灵茶。
栖欢双手接过那杯氤氲着浓郁灵气的茶盏,举过头顶,声音清晰地说道:“弟子苏栖欢,拜见师尊。请师尊用茶。” 动作标准,姿态恭谨,倒是挑不出错处。
纪砚看着她那副努力做出乖巧模样,实则眼底依旧藏着灵动与骄矜的神态,伸出了修长如玉的手,接过了那杯茶。
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小手有瞬间的触碰。
冰凉。
这是栖欢的第一感觉。他的手指,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带着一种冰雪般的凉意。
纪砚的动作微微一顿。在那瞬间的触碰中,他感受到的,却是一股温软、蓬勃的生机,与他自身的清冷截然不同。他神色未变,执起茶盏,象征性地浅啜一口。
“自此,你便是我纪砚门下弟子。” 他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有无形的契约在两人之间生成,“忘尘峰规矩不多,唯二:一,不得欺师灭祖;二,不得恃强凌弱,滥杀无辜。余者,随心即可,但需承担所作所为之后果。”
这规矩,倒是宽泛得有些出乎栖欢的意料。她原本还以为会有一大堆清规戒律要背呢。
“是,弟子记住了。” 她应道,心里琢磨着这“随心即可”的尺度有多大。
“你身具天水灵根,天赋绝佳,但修行之道,根基为重,切忌急功近利。” 纪砚继续道,语气如同在陈述道法真理,“明日辰时,于此殿,吾为你讲解引气入体之要诀。”
引气入体?栖欢心想,她早就会了啊。在苏家的时候,那么多资源堆下去,她就算没特意修炼,身体也自动吸收灵气,早就过了引气期了。不过,既然是师尊第一次正式授课,听听也无妨。
“是,师尊。” 她再次乖巧应下。
纪砚看着她,小女孩跪在蒲团上,乌黑的发顶柔软,雪白的后颈纤细,看起来倒是十分温顺。但他深知,这不过是表象。问仙梯上的“闲庭信步”,测灵根时的“十成圆满”,秘境中的“度假野餐”,以及收徒时那直白热烈的“我就要拜你为师”,无一不彰显着内里的不凡与骄纵。
他并未点破,只淡淡道:“起身吧。让清尘带你去看你的住处。”
话音刚落,之前奉茶的那个面容呆板、行动却异常流畅的傀儡道童便无声地出现在栖欢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栖欢从蒲团上站起来,揉了揉其实并不酸的膝盖,对着纪砚说道:“那师尊,欢欢先告退啦。”
这一次,她用的是自称“欢欢”,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撒娇的意味。
纪砚眸光微动,看了她一眼,并未纠正,只略一颔首。
栖欢便跟着傀儡道童清尘,走出了寂寥殿。
殿外,冰雪覆盖的世界在夕阳余晖下染上了暖金色的光晕,美得如同幻境。清尘引着她走向不远处一座精致小巧的阁楼,匾额上书“听雪小筑”。
推开门,里面布置得温馨雅致,与她之前在苏家的闺房有几分相似,显然是有人特意准备过的。柔软的云床,散发着清香的灵植,甚至窗口还挂着一串风铃,用冰晶雕成,微风拂过,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栖欢看着这一切,心里那点因为离开父母而产生的小小离愁,终于被对新环境的好奇和一丝隐秘的喜悦所取代。
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地盘了。
栖欢走到窗边,望向寂寥殿的方向,嘴角弯起一个狡黠又期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