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拎着(或者说,更像是拖死狗一样拖着)昏迷不醒的王铁柱,慢悠悠地消失在通往北山的小路尽头。他佝偻的背影与身后广场上山呼海啸般的沸腾形成了荒诞而鲜明的对比,仿佛那场震惊全宗的逆袭胜利,还不如他赶着回去给蝈蝈喂食来得重要。
然而,他可以不在乎,广场上的风波却不会因主角的离场而平息。
“王铁柱!他真的赢了柳如风!”
“我不是在做梦吧?快掐我一下!”
“练气五层初阶,重伤之躯,硬接‘一线云光’而不败…这战绩,足以载入外门史册了!”
“他最后那一下…那是什么指法?竟能硬撼流云剑意?!”
惊叹声、议论声、分析声如同煮沸的开水,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翻滚。王铁柱那染血却挺立的身影,那并指硬撼剑光的决绝,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个人的脑海中。
以往那些关于他“走歪路”、“靠关系”、“取巧侥幸”的言论,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实力,是打破一切质疑最硬的拳头!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望着张老头和王铁柱消失的方向,神色复杂,久久无言。
“此战之后,外门格局,怕是要变了。”古朴长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关键是那位张老先生…”女长老目光深邃,“他方才上台的身法,诸位可看清楚了?”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皆是默然。他们只看到人影一晃,张老头便已出现在擂台上,其过程浑然天成,竟无一人能清晰捕捉其轨迹!这份修为,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杂役!
“还有他对待王铁柱的态度…”另一位长老沉吟道,“看似随意,甚至有些嫌弃,但那份恰到好处的‘恰好’出现…”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位隐居在废丹房的老者,其深浅,已然超出了他们能够轻易揣测的范畴。
“传令下去,”古朴长老最终沉声道,“北山废丹房区域,列为半禁地,无事不得打扰张老先生清静。王铁柱此子,伤愈之前,一应资源按内门精英弟子双倍供给,由李牧云长老亲自负责。”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再次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宗门如此态度,几乎等同于公开承认了张老头的特殊和王铁柱的潜力!
柳如风不知何时也已离开了擂台,他独自一人站在广场边缘,望着北山的方向,清冷的眸子里依旧残留着一丝未能散去的剑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他回想刚才那最后一击的碰撞。王铁柱那并指一点,力量算不得多强,境界更是远逊于他,但其中蕴含的那股不屈的意志和某种…与天地隐隐共鸣的奇异韵律,却让他那无物不斩的“一线云光”,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本不该存在的滞涩。
正是那一丝滞涩,让王铁柱得以残存一线生机,立于擂台未倒。
也正是那一丝滞涩,让他柳如风道心微澜,主动认输。
他输的,并非完全是实力,更是那种…他无法理解的、源自生命底层的力量。
“王铁柱…张老先生…”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转身,默默离去。他需要回去,好好磨砺那颗因今日一战而微起波澜的剑心。
与柳如风的冷静反思不同,丙字二台区域的周霖,此刻已被妒恨和屈辱彻底吞噬。
他死死地盯着王铁柱和张老头消失的方向,双眼赤红,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指甲深深掐入肉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输了!
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泥腿子,那个靠着老废物指点才侥幸突破的垃圾,竟然赢了!赢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赢得了全宗的瞩目和长老的青睐!
而他周霖,堂堂修仙家族的天才,却在此刻沦为了背景板!甚至没有人再多关注他刚才那场轻松取胜的战斗!
所有的风光,所有的赞誉,本该都属于他!属于他们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子!
都是因为那个老废物!都是因为他教了王铁柱那些阴损诡异的招数!
还有王铁柱!一个卑贱的杂役,也配爬到他头上?!
“王铁柱…张老三…”周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你们给我等着…此事,绝不算完!”
他猛地转身,推开簇拥上来想要安慰他的跟班,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戾气,快步离开了广场。他需要立刻联系家族,动用一切力量,查清那老废物的底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和尊严!
就在这各方反应不一、暗流涌动之际。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外门执事堂通往广场的一处廊檐下,一个微胖的身影正隐在阴影之中,远远地望着北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正是负责北山杂役区的刘能执事。
他方才也目睹了王铁柱那惊天逆袭的全过程。当柳如风主动认输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瞬间一片冰凉。
王铁柱赢了?
那个他克扣了份例、多次训斥羞辱的废丹房杂役,竟然拥有了战胜柳如风的实力?!
这怎么可能?!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巨大的震惊过后,便是无边的恐慌和悔恨!
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张老头的刁难和轻视,想起对王铁柱的克扣和嘲讽…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完了!
这下全完了!
王铁柱如今一飞冲天,深受宗门重视,连李牧云长老都亲自过问其资源供给!而那位看似不起眼的张老头,更是被长老们隐晦地提及,身份成谜,深不可测!
若是他们追究起来…自己这个小小的外门执事,岂不是…
刘能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死死地盯着北山,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怨毒,以及一丝疯狂的算计。
不行!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他必须想办法弥补!或者…想办法,让某些事情,永远成为秘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广场上那些尚未散去、依旧在兴奋议论的人群中,几个平日里与他有些交情、同样负责底层事务的执事身上。
一个阴郁的念头,在他心中缓缓成型。
他整了整衣袍,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阴影中走出,朝着那几人走去。
有些风雨,并不会因为一场比赛的结束而停歇,反而可能因此,酝酿得更加猛烈。
而此刻的北山废丹房,却依旧是那片被喧嚣遗忘的角落。
张老头将昏迷的王铁柱随手丢在那张硬板床上,像扔一袋土豆。他看了看少年那皮开肉绽的手指、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体内混乱不堪的气息,浑浊的老眼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嫌弃地撇了撇嘴。
“尽会给老头子我找麻烦…”
他嘟囔着,从那个看似空瘪瘪的袖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木匣。打开匣子,里面是几颗黑不溜秋、卖相极其难看的药丸,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泥土和草根的怪异气味。
他捏起一颗,看了看,又嗅了嗅,似乎不太满意,但还是屈指一弹,将那药丸精准地弹入了王铁柱微微张开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辛辣和清凉的气息瞬间涌入王铁柱四肢百骸。
做完这一切,张老头便不再理会,拎起他的蝈蝈笼子,走到屋檐下,坐在他那把破凳子上,眯着眼,看着天边渐渐聚拢的乌云。
“要下雨了…”
“也不知道我那件晾在外面的破褂子收了没…”
他喃喃自语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又要睡着。
废丹房前,只剩下蝈蝈不知疲倦的鸣叫,和床上少年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北山一隅,却仿佛自成天地,隔绝了外界的所有纷扰与算计。
只是那双隐藏在执事堂阴影下的、阴郁而算计的眼睛,却如同跗骨之蛆,预示着平静的日子,或许并不会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