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正凝神琢磨着那幅“黄公望”山水的皴法
总觉得哪里欠了点自然的拙趣
就感觉胳膊被王天河猛地一捅。
“心哥！快看！那不是……”王天河挤眉弄眼，声音压得极低，朝着展厅角落努嘴。
许心顺着他视线望去，乐了。
还真是老熟人——
永宝斋的李老板，和他身边那位捻着不存在的胡须、神态依旧倨傲的王鉴定师。
两人正围着一件青铜鼎，王鉴定师指指点点，李老板频频点头，一副深以为然、收获颇丰的模样。
“得，学费还没交够，这是换了个高级课堂继续深造来了。”许心低声调侃。
话音刚落，另一侧又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动静。
只见那位在听雅轩花了五万买“精仿”豆青釉尊的周公子，正被几个人簇拥着
对着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评头论足，声音洪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财大气粗。
“哎哟喂！周老板您这眼力！这绝对是明早期宫廷造办处的风格！这鎏金，这开脸，绝了！”旁边一个看似像跟班的人使劲捧着。
周公子被捧得眉开眼笑，得意非凡。
王天河差点笑出声，用手肘撞许心：“心哥，快看！移动的学费提取机也来了！今晚这局可真够热闹的！”
两人正小声嘀咕着，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许老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许心回头，竟是那位气质儒雅的周慕云。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中式上衣，笑容谦和，站在一堆华服大佬中间，显得格外低调却又不容忽视。
“周先生？”许心有些意外，“您也对私拍会感兴趣？”
“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看看有没有缘分遇到些小玩意儿。”
周慕云语气轻松，目光却如蜻蜓点水般在厅内扫过，看似随意，却仿佛已将一切尽收眼底。“许老板看来是刘总请来的高参？”
“不敢，跟着学习学习。”许心客气道。
周慕云微微一笑，意有所指：“这里的水，可不比古玩街浅，许老板多看少动，总是没错的。”说完，略一颔首，便踱步走向另一边的书画区。
许心看着他的背影，收敛心神，继续看东西。
又接连看了几件：一件号称“唐三彩”的马俑，釉光过于鲜艳夺目，失了千年土沁的沉稳；一方“汉代”玉璧，玉料倒是上乘，但工艺过于精美，刀痕新锐，毫无“坨工”的古拙感……
越看，许心的心越惊。
这哪里是什么顶级私拍
这简直就是一个针对顶级藏家的、精心编织的惊天骗局！
每一件东西都瞄准了藏家的知识盲区和审美偏好，做得似是而非，极难辨认。布这个局的人，绝对是个魔鬼般的天才！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下一个展柜，当看清里面那件东西时，他的呼吸猛地一滞，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凉了半截——
那是一只白釉刻莲纹小碗。
器型优雅，釉色温润，碗心那朵刻莲悄然绽放。
正是他下午刚刚亲手修复、由楚澜取走的那只“定窑”碗！
它怎么会在这里？！
楚澜所谓的“不能缺席的场合”，就是这个私拍会？
她要卖掉它？还是……它本身就是这场局的一部分？
许心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手机，才想起进场前已经被要求暂时保管了。
他死死盯着那只碗，大脑飞速运转。
碗是他修的，他比谁都清楚，那磕缺修复得天衣无缝，足以骗过任何仪器和肉眼。
但此刻，这只碗被放在这里，作为“北宋定窑”真品参拍！
就在许心心乱如麻，飞速思考对策之际，一个阴阳怪气、带着明显讥讽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在他旁边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瓷心斋的许大掌柜吗？怎么，刘总带来的？看来这私拍会的门槛……还真是越来越‘亲民’了啊。”
许心都不用回头，就听出这声音的主人——
除了那个在“澄心堂”被他用专业知识和共享单车双重碾压过的顾彦，还能有谁？
他缓缓转过身，只见顾彦今天打扮得人模狗样，一身高级定制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那种混合着嫉妒、不屑和终于找到机会报复的畅快表情。
顾彦显然也看到了刚才和刘世轩的互动，认出了许心似乎和刘总相识，语气更是刻薄
“怎么，许师傅今天是组团来开眼界的？还是打算用你那‘丰富’的理论知识，再点评一下这里的‘破绽’？”
他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周围几个人的注意，包括不远处的刘世轩。
王天河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开口怼回去，被许心一个眼神制止。
许心看着顾彦，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蹩脚的马戏团小丑。
“顾公子，”他语气平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耳中
“古玩这行，门槛再高，也拦不住真正有眼力的人；门槛再低，也救不了心里没货的棒槌。”
他目光扫过顾彦，又若有所指地扫过厅内那些“精品”，缓缓道
“至于点评破绽？顾公子说笑了。在座的都是行家，东西好不好，对不对，自己上手看看，心里自然都有杆秤。我就不必……班门弄斧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怼了回去，又把皮球踢给了全场，暗示“东西对不对你们自己看”，同时把自己摘了出来。
顾彦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还想反驳，却被刘世轩走过来打断。
“小顾，怎么你们认识？”刘世轩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拍了拍顾彦的肩膀，又对许心笑了笑
“许师傅，别介意，年轻人气盛。拍卖快开始了，咱们这边请。”
顾彦狠狠瞪了许心一眼，碍于刘世轩的面子，只得悻悻闭嘴。
许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展柜中那只“定窑”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仅要看破迷局，还得想办法自保，甚至……或许还得拉那个傻呵呵还在兴奋的王天河一把。
“各位嘉宾，请安静。拍卖会，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