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的手还停在启动按钮上，指尖微微发颤。密室里静得能听见电线接口处细微的电流声。玉佩躺在桌上，那道裂纹像一根细针扎在他心口——刚才那一瞬的波动不是幻觉，可现在顾不上了。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赵小虎半个钟头前打来电话，说“紫番茄是转基因”的帖子一夜之间冒出来上千条，供销社刚退了三笔大单。更糟的是，有人把去年县农科所的检测报告截图改了日期，配上耸人听闻的标题，传得有鼻子有眼。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六点四十分。离发布会还有两个钟头。
“小虎，”他抓起桌角的搪瓷杯灌了口凉茶，“你那边怎么样？监控视频导出来没有？”
“主硬盘崩了两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早年的数据读不出来，但……有个好消息。”
“说。”
“你之前用灵田加速种那批秋茄的时候，同步录过一遍全过程，存在副机里。时间线完整，画质比原档还清楚。”
李慕白眼睛一亮：“调出来，剪一段从播种到采摘的连贯镜头，重点拍蜜蜂进棚那段。”
“明白。另外……我顺藤摸瓜进了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聊天记录，发帖账号和转账路径全对得上。”
“谁的名字？”
电话那头顿了半秒：“李富贵。亲口说的：‘必须让‘转基因’三个字上热搜，钱不够我再加。’”
李慕白把杯子放下，瓷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行，等你。”
挂了电话，他转身拉开铁柜，取出一叠牛皮纸袋。里面是三年来所有检测报告的原件，每一张都盖着红章。他一张张摊开，按年份排好，又从抽屉里翻出订书机，把几页关键数据钉在一起。
苏婉清推门进来时，正看见他蹲在地上整理线缆。
“又没睡？”她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桌上，打开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换这件吧，待会儿那么多人看着，总不能穿个沾泥的工装上台。”
“这不是忙着嘛。”他接过衣服，笑了笑，“你还真信我能开发布会？”
“你不光要开，还得讲得让大家听懂。”她拧开暖水瓶给他倒水，“村里老少爷们可不懂啥叫基因序列，你就说蜜蜂为啥愿意来咱大棚就行。”
他点头，忽然问：“要是我说错了话，把事情搞砸了，你会不会后悔跟着我干这摊事？”
苏婉清瞪他一眼：“你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早干嘛去了？菜地都种三季了，鸡舍扩建两次了，你跟我说后悔？”
他笑出声：“那我不说了，专心干活。”
八点半，村委会会议室坐满了人。镇里来了两个干部，县电视台的摄像机架在后排，还有几个穿着体面的陌生人，说是省里农业协会的观察员。
老支书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见人就递烟：“今儿个看热闹的多，咱村可是头一回办这种大会。”
王铁柱带着几个小伙子守在院子外头，果不其然，九点刚过，李富贵就带着四个亲戚往里闯。
“这是村务会议，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王铁柱横身挡住大门。
“闲杂人？”李富贵冷笑，“我也是合作社成员，凭什么不让我听？你们是不是心里有鬼？”
老支书慢悠悠走过来，烟斗在鞋底敲了敲：“成员可以列席，但得守规矩。你要进来，手机先交出来，不准录音录像，不准打断发言——能做到吗？”
李富贵脸色一沉，甩手把手机扔给旁边人：“我倒要看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
十点整，李慕白站上讲台。
他没拿稿子，手里捏着一张照片——是去年夏天，一只蜜蜂落在紫番茄花蕊上的特写。
“各位，”他声音不高，但全场立刻安静下来，“有人说我们种的紫番茄是转基因，吃了伤身体，会绝育，还能让小孩变傻。”
底下有人笑出声。
“这话听着吓人，可咱们换个角度想——要是真是转基因，国家能让它上市？农科院会连续三年给我们发合格证？”
他抬手示意，赵小虎按下播放键。
大屏幕上出现第一段画面：三年前的春天，李慕白蹲在地里，亲手把一粒种子埋进土里。镜头拉远，是整片大棚，阳光洒在塑料膜上，泛着白光。
接着是授粉期。一群蜜蜂从远处飞来，穿过未封闭的通风口，落在花间忙碌。一只蝴蝶停在叶尖，翅膀轻轻扇动。
“大家看清楚了，”李慕白指着屏幕，“这些虫子，是自己飞来的。它们不吃毒，不耐药，要是这作物真有问题，它们早死了。”
第二段视频开始：人工除虫记录。他和几个村民戴着草帽，在田里一片片翻叶子，夹出蚜虫。日期水印显示是去年七月十三日。
第三段：县检测中心工作人员现场取样，封存，签字确认。
最后一段，是欧盟有机认证机构的外审视频。金发碧眼的女专家拿着检测仪，在大棚里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竖起大拇指。
全场鸦雀无声。
李慕白深吸一口气：“这三万小时的监控，每一帧都在证明一件事——我们的番茄，种得光明磊落。”
他话音刚落，赵小虎又切了屏。
聊天记录一条条弹出。某营销公司群聊界面里，赫然写着：
“客户要求：每天发布二十条‘转基因’相关话题，带图带视频，关键词必须包含‘致癌’‘隐瞒’‘孩子不能吃’。”
下一条：“老板李总已打款五万，尾款验收后支付。”
再下一条，语音转文字：“告诉他们，只要能把舆论炒起来，赔多少钱我都认。”
屏幕定格在一张银行转账截图上，收款方是某文化传媒公司，付款人姓名：李富贵。
会议室炸了锅。
有人猛地站起来：“这不是造谣是什么？！”
“难怪我家二婶昨天要把苗拔了，原来是被人骗了！”
李富贵在外头听得脸色铁青，冲上来就要抢投影仪插头。王铁柱一把将他拽住，两人扭作一团。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警笛声。
两名穿制服的民警走进来，出示证件：“李富贵同志，你涉嫌商业诽谤、扰乱市场秩序，现依法对你进行刑事拘留，请配合调查。”
李富贵挣扎着回头：“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赵小虎冷笑，把笔记本转向他，“那你敢不敢对着录音再说一遍？”
警员给他戴上手铐时，他还在吼：“李慕白！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李慕白站在台上，没动。
掌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很快蔓延开来。镇干部站起来鼓掌，县电视台记者把镜头对准他，老支书在门口喃喃说了句什么，没人听清。
苏婉清从后排走到前排，抬头看他。
他低头，看见她眼里有光。
赵小虎合上电脑，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咧嘴笑了。
李慕白抬起手，掌心躺着那枚有裂纹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