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明站在出租屋的阳台上，燕京的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绒布压在他肩上。
手机贴在耳边，母亲熟悉的声音从千里之外的陇南农村传来。
“明明啊，工作还顺心吗？领导没为难你吧？”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涌到嘴边的苦涩硬生生咽了回去：“挺好的，妈，程氏是大公司，福利待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陈志明握紧栏杆，指节发白。
母亲唯一的骄傲就是这个考上清北的儿子。
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业……
“妈，我这边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先挂了。”他匆匆挂断电话，生怕再多说一句就会露馅。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陈志明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慢慢滑坐在地上。
纸箱里装着他从办公室收拾的个人物品，一个保温杯，两本专业书籍，还有他和程枫的合影。
照片上的程枫搂着他肩膀，笑得志得意满。
程枫说他自己是刘邦的话，那陈志明就是张良，可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程枫就沦落到要吃牢饭的地步？
“叮——”手机突然亮起，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陈志明擦了擦眼角，强打精神接起来：“喂，您好。”
“我是沈瑶。”
这个声音让陈志明瞬间绷直了背脊。
沈瑶？
“沈……沈总监？”他声音不自觉地发紧，“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刚看完你做的华北分公司审计报告，成本控制方案很精彩。”
陈志明愣住了，那份报告是他熬了十几个通宵的成果，却被程枫随手扔在一边，说“这种小事别烦我”。
没想到沈瑶竟然看过，还记得细节。
“谢谢，不过……”他苦笑，“我现在已经不是程氏员工了。”
“谁说的？”沈瑶语气干脆，“程枫出事是他的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志明胸口发闷：“我是他的助理……”
“你是程氏集团的员工。”沈瑶打断他，“你的劳动合同上是程氏的公章，不是程枫的私印。”
陈志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前天去向程昱辞职时，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能在所有人眼里，他早就是程枫的附属品，注定要跟着主子一起沉船。
“程董事长已经同意你调任程科新材财务部。”
沈瑶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黑暗，“明天早上九点，别迟到。”
电话挂断了，陈志明还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脑子里嗡嗡作响。
程科新材？
那不是沈瑶的地盘吗？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出租屋的窗户映出他狼狈的样子。
头发乱糟糟的，衬衫皱得像咸菜，哪还有半点清北学霸的意气风发。
陈志明突然觉得可笑，他曾经幻想过和沈瑶一较高下，现在却要靠她施舍一份工作。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程昱：“志明，沈瑶跟你说了吧？明天直接去程科新材报到就行，手续我都安排好了。”
陈志明喉头发紧：“程总，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
程昱语气真诚，“我爸和大伯都认可你的能力，沈瑶更是力荐你负责新项目的财务模型。”
他顿了顿，“说真的，我都有点吃醋了，她从没这么夸过我。”
陈志明鼻子一酸，赶紧转移话题：“程副总那边……”
“他自作自受。”
程昱叹了口气，“你劝过他多少次？赌债补了又补，这次居然打军方项目的主意……”
挂断电话，陈志明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弯腰收拾散落的文件，突然从书页里掉出一张照片。
清北大学奖学金颁奖典礼上，他和沈瑶作为专业前两名并肩而立。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
谁能想到，救他于水火的，竟是当年领奖台上那个看似柔弱的对手。
第二天一早，陈志明换上唯一一套没皱的西装，提前半小时到了程科新材办公区。
前台的姑娘热情地领他到新办公室，一个带窗户的小隔间，比他在总部的工位宽敞多了。
“沈总监说您先熟悉下环境，十点有个项目会议。”
前台放下门禁卡和员工手册，“对了，这是给您的。”
一个崭新的名牌躺在桌面上：财务部高级分析师——陈志明。
陈志明轻轻抚过烫金的字体，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本以为会被人指指点点，没想到程科新材的员工对他客气有加，仿佛程枫的事从未发生过。
十点整，陈志明抱着笔记本走进会议室，发现沈瑶已经在主位上等着了。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衬衫，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看起来比在总部时轻松许多。
“各位，介绍一下。”沈瑶向团队示意，“陈志明，清北国奖得主，注册会计师，财务建模专家。从今天起负责我们项目的成本管控。”
在座的技术员和项目经理纷纷鼓掌欢迎。
陈志明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里只有好奇和尊重，没有半点他预想的鄙夷或猜忌。
会议结束后，沈瑶单独留下他：“华北分公司的账目你熟悉，我需要一份风险评估报告。”
陈志明点头：“什么时候要？”
“不急。”
沈瑶递给他一个U盘，“先看看这个，程枫之前经手的几个项目有问题，我需要专业意见。”
沈瑶准备吃下程枫之前负责的几个项目，增加自己在程氏的话语权！
陈志明接过U盘，犹豫了一下：“沈总监，为什么帮我？”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沈瑶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嘴角微微上扬：“因为我需要帮手。”
“帮手？”
“优秀的对手。”
沈瑶站起身，身高只到他肩膀，气势却压他一头，“程科新材要做大，光靠我一个人不够。”
陈志明突然明白了，这不是施舍，而是招揽。
沈瑶看中的不是他的感激，而是他的能力。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那股郁结多时的闷气突然消散了。
“不会让你失望的。”他对沈瑶说，又好像是对自己下的决心。
沈瑶笑了笑，转身前丢下一句话：“对了，你母亲身体还好吗？听说她身体不太好，我认识个不错的中医。”
陈志明僵在原地，她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沈瑶调查过他，而且调查得很彻底。
这个认知本该让他毛骨悚然，奇怪的是，他反而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心，至少这说明他在沈瑶眼里是有价值的。
可沈瑶想的却是，陈志明这样的大孝子品性，不会坏到哪里去，帮他一次足以换来他的鼎力相助！
接下来的几天，陈志明像打了鸡血一样工作。
不仅完成了沈瑶交代的任务，还主动梳理了整个项目的资金流。
程科新材的氛围与总部截然不同，这里没人论资排辈，大家只关心项目进展。
就连午餐时讨论的话题都是最新研究成果，而不是谁又巴结了哪个领导。
周五下午，陈志明正在核对报表，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程卫国站在门口，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企业家如今白发苍苍，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
“程、程总！”陈志明慌忙站起来。
程卫国摆摆手：“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
他环顾四周，“环境不错啊，比总部强。”
陈志明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干站着。
程卫国叹了口气，突然向他鞠了一躬：“志明，是我家那个孽障连累你了。”
陈志明赶紧扶住老人：“程总别这样！是我没尽到责任……”
“屁话！”
程卫国直起腰，眼中闪着泪光，“那小子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你劝过他多少次？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
老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总部欠你的奖金，我亲自盯着财务发的。”
他拍拍陈志明肩膀，“好好干，别学那些歪门邪道。沈瑶那丫头虽然心眼多，但做事正派。”
陈志明送走程卫国，打开信封一看，金额远比他应得的多了三倍。
附着的纸条上写着：「小陈，对不住。——程卫国」
他捏着纸条，突然觉得这半个月来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至少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商场上，还有人记得“公道”二字。
下班前，沈瑶突然召集核心团队开会。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着，却莫名有种慑人的气场。
“刚接到通知，军方下周三来验收。”
她环视众人，“志明，财务报告准备好了吗？”
陈志明点点头：“初稿已经完成，周末我再核对一遍细节。”
“好。”沈瑶转向技术团队，“测试数据呢？”
会议高效地进行着，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务。
散会后，沈瑶叫住陈志明：“周末加班算三倍工资，需要帮忙就说。”
陈志明摇头：“不用，我一个人能搞定。”
他犹豫了一下，“沈总监，有个事得告诉你，程枫之前挪用的公款，有一部分流向了澳门的一个空壳公司。”
沈瑶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我做审计的习惯，所有经手的项目都会备份资料。”
陈志明递过一个U盘，“这里面有完整资金流向，可能对程副总……程枫的案子有帮助。”
沈瑶接过U盘，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些证据可能会让程枫多判几年。”
陈志明迎上她的目光：“我知道，但做假账是原则问题，我妈说做人要讲良心。”
沈瑶突然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你妈教得很好。”
她收起U盘，“对了，下周跟我一起去见军方代表，准备一下。”
陈志明瞪大眼睛：“我？”
这种场合通常只有高管才能参加。
“怎么？清北国奖得主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沈瑶揶揄道，语气像极了当年在领奖台上的样子。
陈志明胸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斗志。
他突然明白了沈瑶不是在施舍他，而是在给他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在这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过去的标签都不重要。
走出公司大楼，燕京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
陈志明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我升职了。”
他声音轻快，“对，就是那个很厉害的项目……领导很器重我……嗯，过年带你来燕京玩……”
挂掉电话，陈志明长舒一口气。
他抬头望向程科新材所在的楼层，沈瑶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能想象到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她伏案工作的剪影。
陈志明整了整衣领，转身走向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