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还裹着料峭的寒，刮在脸上像细沙粒儿蹭过。林晓裹紧藏蓝色外套，往王婶家走——地址是张桂兰给的，在隆安县老纺织厂家属院，和向阳里一样，都是几十年的老小区，墙皮斑驳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吱呀”一声，推开单元楼的铁皮门，一股混合着煤烟和药味的暖空气涌出来。林晓顺着昏暗的楼梯往上走，每踩一步，楼梯板就发出“咯吱”的呻吟，扶手上的漆皮成片往下掉。走到三楼，302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破风箱在拉。
“王婶，我是市纪委的林晓，张桂兰让我来的。”林晓轻轻敲门。
门里的咳嗽声顿了顿，接着是拖鞋蹭地的声音，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蜡黄的脸——王婶比前作医保案时见的更瘦了，颧骨高高凸起，眼窝陷进去，嘴唇泛着青紫色，手里还攥着个空药盒，是格列美脲片，治糖尿病的。
“林组长？快进来，快进来。”王婶的声音发颤，侧身让林晓进门，“家里乱，别嫌弃。”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墙皮掉得露出里面的红砖，客厅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桌上堆着药盒和病历本，最上面一本翻开着，页脚被反复摩挲得卷了边。靠窗的位置晒着一床旧棉被，阳光透过窗棂，在被面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坐，我给你倒杯水。”王婶刚要转身，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弯着腰，手撑在桌沿上，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晓赶紧扶住她：“王婶，别忙，我不渴。您先坐着，我来是想问问您医保报销的事。”
王婶坐在木椅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拿起桌上的空药盒，声音带着哭腔：“林组长，你看，这药又没了。我糖尿病10年了，前作医保案那阵儿，报销还快，今年就不行了——从去年12月到现在，报销款压了4个月，我儿子在外地打工，寄的钱全买药了，现在连买菜的钱都快没了。”
林晓的心揪了一下，前作查医保案时，多少老人也是这样，因为报销拖、药价高，把药掰成两半吃。她掏出笔记本，翻开：“王婶，您能说说具体情况吗？比如每次去医保局，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就说‘等通知’呗。”王婶抹了把眼泪，“1月我去了3次，窗口那小姑娘头都不抬，说‘高县长让压的，财政紧’；2月我让邻居陪我去，还是这话，我说‘我药快没了，再等就没命了’，他们就说‘那你自己想办法’——林组长，你说，这叫什么话啊？我们老百姓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林晓把王婶的话逐字记在本子上，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这声音里，藏着多少老百姓的委屈。她抬头时，看见王婶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是报销申请单，一张一张，都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有医保局的接收日期，最早的一张是2024年12月5日，最晚的是2025年3月10日，每张下面都写着“待审批”。
“你看，这些都是我交的申请，每次交了就等，等得药都断了。”王婶的手颤巍巍的，指着其中一张，“这张是2月15号交的，那天我头晕得站不住，还是邻居扶我去的，结果还是没批——前作医保案的时候，哪有这么难啊？那时候干部还上门问情况，现在倒好，连门都不让进了。”
林晓接过申请单，指尖触到纸页，冰凉的，像王婶的手。她想起前作陈谨说的“反腐不是一阵风”，是啊，贪腐抓了，可“躺官”还在，他们不贪不占，却把老百姓的救命钱、活命药，当成了“可缓的事”，这种慢，比贪更诛心。
“王婶，这些申请单我能复印一份吗？作为证据。”林晓问。
“能，能！”王婶赶紧点头，“只要能把事解决，你要什么我都给。我就是想不通，高县长天天说招商忙，招商不也是为了老百姓吗？怎么倒把我们的药钱给忘了？”
林晓没说话，心里却亮堂得很——有些干部的“招商”，是为了自己的政绩，是为了履历上的“亮点”，至于老百姓的药够不够、屋漏不漏，早被他们归到“麻烦事”的范畴里了。她复印完申请单，给王婶留了张名片：“王婶，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查，药的事您别愁，我联系医院，先给您送点应急的。”
王婶攥着名片，手还在颤，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谢谢你，林组长，谢谢你……”
从王婶家出来，风好像更冷了。林晓把复印的申请单揣进帆布包，包里还装着前作医保案的整改文件，两相对比，心里更沉。她掏出手机给张桂兰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居民签字的情况。
“喂，林组长？我正跟李婶家呢，刚签完字。”张桂兰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点气喘，“这老小区没电梯，我爬楼爬得腿都软了。”
“李婶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林晓问。
“好多了，昨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胰岛素别断。”张桂兰的声音顿了顿，又说，“林组长，刚才去王大爷家，他坐着轮椅非要签字，说‘这字我必须签，不然对不起摔的那一跤’，还有三楼的赵大姐，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也签了，说‘小区漏雨，孩子晚上总哭’——你说，这些老百姓多好啊，就想要个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林晓站在老纺织厂家属院的门口，看着远处隆安县政府大楼的方向，那栋楼在阳光下闪着光，气派得很，可里面的人，却把老百姓的安稳，当成了“可缓”的事。她对电话里的张桂兰说：“不难，张姐，咱们一起找他们要，他们欠老百姓的，总得还。”
“哎！”张桂兰应着，“我现在去最后一家，是菜市场的老周，他摊位被占了，也想签字，说‘菜市场再不整治，还得有人摔跤’。签完我就回居委会，咱们汇合。”
挂了电话，林晓往居委会走。路过向阳里时，她绕进去看了看——王大爷家的窗户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大概是怕漏雨。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看见林晓，都站起来打招呼：“林组长，是来帮我们解决问题的吗？”
林晓点头，心里暖了暖——老百姓的期待，从来都不高，一句“帮你们解决”，就能让他们记好久。她走过去，跟老人们聊了几句，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漏雨的苦、报销的难，还有菜市场的乱，这些话，没有华丽的词藻，却字字戳心。
走到居委会时，张桂兰正蹲在门口，给联名信上的签字按手印——她的围裙上沾了不少灰，大概是爬楼时蹭的，袖口的蓝布袖套也磨破了边，露出里面的线。看见林晓，她赶紧站起来，手里举着联名信：“林组长，你看，15户都签完了，还有菜市场的老周，也签了，总共16个名字！”
联名信是张桂兰用毛笔写的，纸是普通的A4纸，却被她折得整整齐齐，上面的名字，有的是钢笔写的，有的是毛笔写的，还有的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最上面是王大爷的名字，旁边还按了个红手印，印泥有点晕开，像一滴血。
“好，太好了。”林晓接过联名信，指尖抚过那些名字，心里像揣了团火，“张姐，明天咱们就拿着这联名信，还有王婶的申请单、居民的诉求台账，去找高县长——他要是再躲，咱们就把这些东西交给省纪委，交给所有能管他的人。”
张桂兰点点头，眼里亮着光，不像刚才在电话里那样气喘，也忘了爬楼的累：“我跟你去！就算他撤我的职，我也去！前作医保案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办案，那时候我就想，要是隆安也有你这样的干部，老百姓就不用遭罪了——现在你来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林晓看着张桂兰，看着她围裙上的灰、磨破的袖套，还有手里攥着的联名信，突然想起前作查医保案时，那些基层干部也是这样，不怕得罪人，不怕丢工作，就怕老百姓受委屈。这些人才是民生的“根”，只要根还在，再硬的“躺官”，也能被扳过来。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居委会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双张开的手，护着桌上的联名信、申请单，护着这些老百姓的希望。林晓把这些材料整理好，放进帆布包，包里的前作医保案整改文件，好像也和这些新证据贴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线——从抓贪官，到治躺官，这条线，从来都没断过，也不能断。
“张姐，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县政府。”林晓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好！”张桂兰应着，把联名信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锁好，“我今晚再把诉求台账理一遍，明天给他看，让他看看，他拖了8个月，老百姓受了多少苦。”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纸页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应和。林晓知道，明天的邀约，不会容易，高县长大概率还会推、还会躲，但她不怕——她手里有老百姓的签名，有王婶的申请单，有前作反腐的经验，更有一颗不想让老百姓再受委屈的心。
这一晚，隆安县的灯，亮得很晚。居委会的灯亮着，张桂兰在理台账；王婶家的灯亮着，她在等林晓联系的医院送药；向阳里的灯也亮着，老人们在议论明天的邀约，在盼着漏雨的屋能修好，盼着断了的药能续上。
这些灯，像星星一样，散在隆安的各个角落，照着老百姓的盼，也照着林晓和张桂兰的路。这条路，或许难走，但只要这些灯还亮着，就一定能走到头，走到高县长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天，走到隆安的民生，真正安稳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