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老街斑驳的窗棂,水珠顺着开裂的墙皮蜿蜒而下,在墙角积成一小汪浑浊的水洼,散发出潮湿的霉味。王福顺老人的家就在这栋百年老屋里,低矮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窗户被隔壁的遮羞墙挡去大半,仅能透进一丝惨淡的天光。老人蜷缩在靠窗的旧木床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边缘起球的薄被,右腿膝盖处高高隆起,用一块破旧的棉布草草包裹着,稍有挪动便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呻吟。
“大爷,我们是省纪委专案组的,来听听您的情况。”专案组组长李建军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可话音刚落,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泪光,那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在松弛的皮肤褶皱里积成小小的水潭。
“纪委同志……你们可算来了。”王福顺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片刻,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三个月前那场大雨,夜里水就漫进来了,齐着床沿,我这把老骨头爬都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床板、柜子全泡在水里……”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指了指墙角的木柜,柜门已经变形开裂,漆面起泡脱落,隐约能看到水浸过的痕迹,“那水又脏又臭,是从街面的下水道倒灌进来的,漫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居委会的人才来抽水,可我这腿……就再也站不直了。”
林晓站在床尾,目光扫过房间里的狼藉:发霉的墙壁、泡烂的地板、堆在角落的破旧衣物,还有老人床头那瓶没有标签的廉价止痛药。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密密麻麻地疼,前作隆安王大爷摔在漏雨屋里的画面突然与眼前的景象重叠,让她喉咙发紧,指尖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她想起陈谨说过的“民生之痛从来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此刻才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那些被赵立群弃之不顾的“民生小事”,落在普通百姓身上,就是压垮生活的大山。
“您当时没找过相关部门反映吗?”林晓蹲下身,尽量与老人的视线平齐,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王福顺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无奈与绝望:“怎么没找?居委会说管不了,让我找街道办;街道办的人来了看了一眼,说‘等迎检结束就处理’;我拄着拐杖挪到县政府门口,被保安拦着不让进,说‘赵书记忙着搞仿古街,没功夫管这些小事’。”老人说到“赵书记”三个字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寒心,“我守着这老街活了七十多年,以前不管多大的事,干部都会上门看看,可现在……他们眼里只有那条给领导看的仿古街,哪还有我们这些老街百姓的活路?”
这时,随行的医生俯下身,轻轻解开老人膝盖上的棉布,露出肿胀得变形的关节,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边缘已经有些发黑。“大爷这是类风湿关节炎急性发作,加上长期处于潮湿环境,关节已经出现积液和轻微变形,要是再晚些治疗,可能就真的站不起来了。”医生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赵立群站在门口,背对着房间的方向,双手紧紧攥着裤腰,指节发白。他能清晰地听到老人的每一句话,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不是不知道老街的管网老化,周志强三个月前就提交过整改申请,可当时他满脑子都是仿古街的迎检方案,觉得“污水倒灌是小事,影响了古县的形象才是大事”,随手就在申请上批了“暂缓”。此刻面对老人的病床和那间破败的屋子,他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辩解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假装整理衣领,避开众人的目光。
“赵书记,”林晓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您口口声声说‘高度重视民生’,说仿古街是‘为了古县百姓的福祉’,可王大爷三个月前就遭遇了污水倒灌,卧病在床至今无人问津,您所谓的‘民生’,到底是给谁看的?”
赵立群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转为苍白。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张嘴就带出了熟悉的官腔:“林组长,这……这可能是下面的人工作不到位,没有及时上报,我确实不知情。”
“不知情?”林晓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与失望,“周志强同志三个月前就提交了老街管网整改申请,明确提到了‘污水倒灌风险,需紧急处理’,申请上有街道办、文旅局的签字,最后送到了您的办公室,您怎么会不知情?”她从随身的双肩包里掏出一份复印件,那是周志强偷偷提供的整改申请,上面“赵立群”三个字的批示赫然在目——“先保迎检大局,民生问题暂缓处理”。
林晓将复印件递到赵立群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赵书记,您的‘大局’是仿古街的雕梁画栋,是领导面前的光鲜亮丽;而老百姓的‘大局’,是不漏雨的屋子、能走路的腿、不用求爷爷告奶奶才能解决的生计问题。您把老百姓的‘大局’当‘小事’,把自己的政绩当‘大事’,这样的‘发展’,到底是谁想要的?”
赵立群的目光落在那份复印件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狼狈地别过头。他能感受到专案组成员和老街围观居民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愤怒、有失望、有鄙夷,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无地自容。他心里清楚,林晓说的都是事实,他所谓的“不知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可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站在人群中的周志强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眶微微发红。他想起三个月前提交申请时的场景,赵立群坐在奢华的办公室里,一边把玩着名贵手表,一边不耐烦地说“老街又不迎检,修了有什么用”,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些老街百姓的苦难还要持续。此刻看到王福顺老人的惨状,听到林晓字字诛心的质问,他再也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激动:“赵书记,您不是不知情,您是根本不在乎!老街有八十多户居民,管网老化不是一天两天了,三年前我就提交过改造方案,您说‘没钱’,可转头就拿出八千万搞仿古街;三个月前污水倒灌,我再次申请整改,您说‘顾大局’,可这大局里,从来就没有这些老街百姓!”
周志强的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索,围观的居民纷纷附和起来:“是啊,我家也漏雨,反映了多少次都没人管!”“仿古街弄得漂漂亮亮,我们老街却连条干净的路都没有!”“赵书记眼里只有政绩,没有我们!”
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潮水一样涌向赵立群,让他浑身发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这汹涌的民意,却被身后的门框挡住,无路可退。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有曾经给他送过土特产的老人,有在街头摆摊的商户,此刻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失望,那失望像一把重锤,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林晓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目光重新落回赵立群身上:“赵书记,民生不是口号,不是写在报告里的漂亮话,是老百姓实实在在的日子。王大爷的腿,老街的管网,这些都是您任职期间的民生账,您躲不掉,也推不开。”她转头看向专案组组长,“李组长,我建议立刻约谈相关责任人,彻查老街管网改造被搁置的原因,以及这三个月来民生诉求被漠视的真相。”
李建军点点头,沉声道:“同意。赵书记,麻烦你配合我们回专案组一趟,接受进一步询问。”
赵立群脸色惨白地点点头,脚步踉跄地跟着专案组往外走。经过王福顺老人的病床时,他下意识地抬了抬头,正好对上老人浑浊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与麻木,却让他瞬间不敢直视,慌忙低下头快步离去。
秋雨还在下,老街的石板路上积满了水,倒映着遮羞墙的影子,像一道巨大的伤疤。林晓留在老人家里,看着医生给老人做简单的处理,心里五味杂陈。她掏出手机,给陈谨发了一条短信:“古县的民生账,比我想象的更沉重,形式主义的危害,从来都不是浪费多少钱,而是寒了老百姓的心。”
片刻后,陈谨回复:“守住民心,就是守住底线,查下去,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林晓握紧手机,目光望向窗外雨中的老街。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要彻底破除赵立群的“政绩假面”,还古县百姓一个踏实的日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此刻,刚走出老街的赵立群,悄悄掏出手机,给文旅局局长发了一条短信:“专案组要约谈你,就说老街的事是基层干部失职,你并不知情,把责任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