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韩家分支的祠堂里，檀香在铜炉中袅袅升腾，缠绕着梁上悬挂的先祖画像。测灵长老韩平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指尖捻着一枚色泽暗沉的玉简，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刻着的“韩”字族徽。祠堂外传来零星的笑语，那声音顺着半开的窗棂飘进来，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伪灵根……”韩平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喉结在松弛的皮肉下滚动了一下。十年前那个初春的午后突然清晰如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年仅七岁的韩烨站在测灵阵中央，阵纹亮起的微光在他身上只闪烁了片刻便归于黯淡，最终定格为代表“无灵根”的灰白色。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他记得自己捻着胡须，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旁侧的韩家族人说：“此子灵窍闭塞，是为伪灵根，难堪大用。”
那句话像一道无形的符咒，不仅钉死了韩烨在韩家本家的地位，也成了自己这些年在分支中巩固权威的例证之一。作为清风镇韩家唯一能主持测灵仪式的长老，他的眼力向来被族人信奉——经他判定的灵根品级，从未出过差错。可现在，那个被他盖棺定论为“伪灵根”的少年，竟在几里外的猎虎村闹出了偌大动静。
管事的汇报还在耳边回响：“……那炉子瞧着不起眼，烧起来却是蓝火，锻铁时能看到灵气在铁块上流转。韩烨那小子挥锤的力道不似常人，身上隐隐有灵力波动，倒像是……像是练过心法的样子。”
“练过心法？”韩平猛地将玉简拍在桌案上，檀香灰被震得簌簌落下。祠堂里的寂静被这声闷响打破，连梁上栖息的麻雀都惊得扑棱棱飞了出去。伪灵根是绝无可能引气入体的，这是修行界颠扑不破的铁律。韩平自十五岁踏上修行路，至今已近五十年，见过的修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未听说过哪个伪灵根能打破这天堑。
可管事的描述又不似作假。那小子不仅能引气，还能用灵力锻铁，甚至炼出了能让猎户劈开铁甲野猪的“灵器”。这若是真的，岂止是打他的脸？简直是在掀翻他赖以为生的根基。
他想起去年族中祭祖时，本家派来的使者还特意提及韩烨，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那孩子虽灵根不佳，却也算安分。”当时自己还附和着说了几句“凡俗自有凡俗的活法”，如今想来，那些话都变成了扎在脸上的巴掌。
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管事最后那句话：“镇上的猎户都叫他‘韩匠师’，说他炼的兵器比张屠户的铁器好上十倍……”
“韩匠师？”韩平冷笑一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清风镇韩家分支虽算不上顶尖修士家族，却也是镇上唯一有修士坐镇的势力，向来以“灵根纯正”自居。族中子弟即便资质平庸，至少也能引气入体，最差的也是下品灵根。可现在，一个被他们摒弃的“伪灵根”，竟靠着打铁博得了比韩家子弟更高的声望。
他走到祠堂角落的功德簿前，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记载着分支历年为家族做出的贡献：谁突破了炼气三层，谁猎杀了一阶妖兽，谁为家族添了子嗣……这些记录构成了韩家在清风镇的体面。可如今，一个外姓人（韩烨早已被本家除名，在分支眼中与外姓无异）的名字，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渗透进这份体面里。
“长老，”门外传来族侄韩奎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张屠户派人来问，要不要再……”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指的是散播谣言的事。
韩平转过身，目光落在祠堂正中的香炉上。炉中三炷香烧得正旺，烟灰笔直如针，却在顶端微微弯曲，像是被无形的风吹拂着。“不必了，”他缓缓说道，“李虎那老东西都替他说话了，再闹下去，反倒显得我们韩家小气。”
韩奎愣了一下：“可那韩烨……”
“我知道他是个麻烦。”韩平打断他的话，走到窗边，望着镇口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通往猎虎村的土路，像一条被人遗弃的灰绳。“一个伪灵根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要么是得了奇遇，要么……是有人在背后捧他。”
他更倾向于后者。韩家本家派系林立，当年韩烨的父亲曾与现任家主有过节，难保不是有人故意扶持韩烨，想借一个“被错判的伪灵根”来动摇自己在分支的地位。若是这样，放任韩烨发展下去，迟早会成为刺向自己的一把刀。
“去查查猎虎村的吴铁匠，”韩平突然说道，“还有那个叫吴昊的小子，看看他们和韩烨走得多近。另外，让人盯着药铺和杂货铺，凡有韩烨需要的东西……”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先让他知道，清风镇是谁说了算。”
韩奎点头应是，转身欲走，却被韩平叫住。“等等，”老长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别做得太明显，毕竟……他身上还流着韩家的血。”
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虚伪。祠堂里的檀香依旧缭绕，只是那香气似乎变得滞涩起来，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堵在人的胸口。韩平重新坐回太师椅上，拿起那枚玉简，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窥探着祠堂里的秘密。
他知道，那个叫韩烨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定论的孩童了。这颗看似不起眼的石子，已经在清风镇这潭水里，激起了连他都无法忽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