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风城的夜幕从未如此沉重过。
往日此时该渐次熄灭的万家灯火，今夜却如星辰般铺满了整座城池。城墙之上，火把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将守城修士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城砖上斑驳的剑痕交错成一片肃杀的图景。韩烨站在北城楼的最高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淬炼完成的灵剑剑柄，剑身上的冰蓝光泽随他的动作流转，偶尔映出他眼底尚未褪尽的血丝。
城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敲打声。凡人百姓自发搬来的巨石正被修士们以灵力堆叠成第二道防线，铁匠铺的学徒们将最后一批淬好的箭矢搬上箭楼，连平日里只会算灵晶账的万宝阁掌柜，都带着伙计在城根下支起了临时药棚。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铁腥与草药混合的气息，连风里都裹着紧绷的力道——三天后，金睛猿王的威胁就将应验，这座矗立在妖兽山脉边缘百年的城池，正迎来前所未有的考验。
“烨哥，喝口热的。”吴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少见的沉郁。他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碗里的灵米粥还冒着热气，是他特意用刚学会的低阶火灵术温着的。
韩烨接过碗，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却驱不散四肢百骸残留的酸胀。昨日从万妖谷撤回后，他只打坐调息了两个时辰，便立刻投入到阵盘的炼制中。那三件聚灵阵盘耗费了他近半的灵晶储备，刻画阵眼时，连《天工造物录》的灵文都险些出错。此刻丹田内的菱形灵晶虽仍莹润，却明显比全盛时黯淡了几分，王灵境一品的灵力底蕴，在连番大战与高强度炼器中已显捉襟见肘。
“城防都安排好了？”韩烨喝了口粥，温热的灵力顺着喉咙滑入体内，稍稍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嗯，秦峰带着人把聚灵阵盘布在东、南、北三座城门了，城主府的修士分了三班轮岗，连韩家都派了五个王灵境过来。”吴昊蹲在他身边，望着远处被月光染成银灰色的山脉轮廓，“就是……赵家那边还是没动静。赵兰今天连城主府的调度会都没露面。”
韩烨眉峰微挑。赵家主母赵兰的隐忍，比金睛猿王的狂怒更让他忌惮。这位以阴狠着称的女家主，在袭击商队的事被秦家抓住把柄后便一直蛰伏，此刻大战在即，她的按兵不动反倒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不管她。”韩烨将空碗递给吴昊，目光重新落回山脉深处，“真到战时，城外的妖兽可比城内的算计更要命。”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灵剑，剑刃突然轻微震颤起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韩烨心中一动，反手从怀中摸出一物——那截伴随他许久的谷洪臂骨。
月光恰好从云层中挣脱出来，清辉落在泛着象牙白的骨头上，竟让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骤然清晰起来。韩烨凑近细看，只见臂骨内侧的沟壑里，竟浮现出一串细密的图案：像是山脉的走向，又像是某种阵法的节点，最末端的位置，赫然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与他在万妖谷深处瞥见的崖壁图腾隐隐相似。
“这是……地图？”吴昊也凑了过来，眼睛瞪得溜圆，“谷洪前辈的臂骨里，藏着万妖谷的地图？”
韩烨没有回答，指尖轻轻抚过那串纹路。自从在寒冰窟用血液提纯寒铁精后，他总觉得自己与这截臂骨的联系变得更紧密了。有时修炼《九转玄功》时，臂骨会微微发热，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股苍老而磅礴的气息，像是沉睡的巨兽在缓缓苏醒。
他想起谷洪临终前的话：“……去万妖谷，找‘老伙计’……”当时只当是老人弥留之际的胡话，此刻看来，这位神秘的前辈与那片妖兽盘踞之地，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仇敌？是故交？还是藏着足以改变战局的秘密？
夜风突然转急，吹得城楼上的旌旗发出“噼啪”的声响。远处的妖兽山脉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像是某种巨兽在宣告自己的存在，声波越过数里距离，竟让城砖都微微震颤。
韩烨握紧了手中的臂骨，骨头上的地图纹路在月光下明明灭灭，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他抬头望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山谷，灵剑在掌心发出一声轻鸣，与骨头上的气息遥相呼应。
决战的号角尚未吹响，新的谜团已在夜色中悄然铺开。
韩烨深吸一口气，将臂骨重新揣回怀中，转身走向城楼内侧。那里，城主府的传令兵正举着火把等候，显然是有新的调度指令。吴昊紧随其后，少年人的脸上已褪去了往日的嬉闹，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城墙下的灯火依旧明亮，将整座城池映照得如同黑夜中的孤舟。而舟上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或许不只是妖兽的怒火，还有一段被掩埋了许久的过往——一段可能就藏在万妖谷深处，与一截枯骨、一位已故前辈，以及一个伪灵根修士的命运紧紧缠绕的过往。
夜风穿过箭楼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三日后的血战，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