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穿戴着那件轻若无物却又坚不可摧的玄鳞软甲,沈沐只觉得肩头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他越发勤于练剑,值守时也更加警惕,恨不能将主子的恩泽时刻铭记于心,化作护卫时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然而,或许是秋狝劳顿未完全恢复,又或许是连日来心神紧绷、练剑过于刻苦,沈沐渐渐觉得身体有些异样。
并非受伤,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夜间值守时,偶尔会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气息也不如往日那般绵长沉静。
白日里,有时会觉得精神难以集中,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暗自运转内力探查,却又察觉不出任何内伤或中毒的迹象。
只当是自己近来不够勤勉,于是更加苛刻地要求自己,将那些不适强压下去。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却未能逃过那双始终在暗处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日,沈沐轮值守卫南书房外廊。午后阳光暖融,他却觉得脊背隐隐发凉,不得不暗中提气,才能保持站姿的绝对稳定。
书房内,萧执正与几位重臣商议漕运之事。议事的间隙,他端起茶盏,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窗外,在那抹挺拔却略显僵硬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他放下茶盏,对身旁侍立的内侍总管低语了几句。内侍总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诸位大臣告退。萧执并未立刻离开书房,而是拿起一份奏折,似乎还在批阅。
这时,一位身着太医官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了南书房外廊。
老者手中提着一个药箱,看上去像是例行请脉。
“陛下正在批阅奏章,吩咐了,请王太医稍候片刻。”内侍对值守的沈沐和另一名暗卫解释道。
王太医躬身称是,便安静地站在廊下等候。
等待间,王太医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左右护卫。
他的目光在沈沐脸上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像是职业病发作般,忽然开口,声音温和:“这位护卫大人,恕老夫多言,您近日是否时常感到倦怠乏力,偶有眩晕之感?”
沈沐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太医。他戴着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和眼睛,这位太医竟能看出他的不适?
另一名暗卫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王太医抚须道:“老夫观您气息虽稳,但唇色略显苍白,眼睑下亦有极细微血丝。此乃气血稍有亏虚之兆,想必是近日劳累过度,未能及时调养所致。秋日燥寒,最易耗损元气,大人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沈沐心中惊讶,这位太医果然医术高明,仅凭观气色便能说中他的症状。他谨慎地答道:“多谢太医关怀,属下并无大碍。”
王太医却摇摇头:“暗卫职责重大,更需保重身体。一点小恙若不及时调理,积劳成疾,恐误大事。”
他说着,竟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此乃太医署配制的‘固本培元丹’,最善补充气血、消除疲劳。大人若不嫌弃,可每日服上一粒,温水送服即可,于身体大有裨益。”
沈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太医署的秘药,岂是他一个暗卫能随意接受的?他连忙推辞:“太医厚爱,属下万万不敢……”
“诶,”王太医笑道,“此药并非什么稀罕之物,太医署常备,宫中不少劳心劳力的官员也会酌情取用。陛下仁德,向来体恤下情。护卫大人为陛下尽忠职守,损耗心神气血,用些温补之药调养,亦是分内之事。若陛下知晓,想必也会赞同。”
话已至此,若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且不顾全大局了。另一名暗卫也低声道:“十七,王太医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若是病了,反倒耽误轮值。”
沈沐犹豫片刻,想到自己近来的状态确实可能影响值守,终于双手接过了药瓶:“如此……多谢王太医。”
“大人客气了。”王太医笑容和蔼。
恰在此时,书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可是王太医到了?进来吧。”
王太医连忙整理衣冠,提着药箱躬身入内。
沈沐握着那瓶微凉的药瓶,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是感激这位陌生太医的善意和提点,另一方面又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或许……真的是陛下仁德,体恤下情已成风气?
不一会儿,王太医便出来了,向两人微微颔首,随即在内侍的陪同下离去。
又过了片刻,内侍总管走出来,对沈沐二人道:“陛下有旨,今日值守辛苦,特赏二位参茶一盏,提神益气。”
两名小太监应声端来两盏热气腾腾的参茶。
参茶香气浓郁,显然是上好的山参冲泡而成。
另一名暗卫喜滋滋地谢恩接过。沈沐看着手中的参茶,又摸了摸袖中的药瓶,心中那份异样感更强了。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了些。
但他还是依礼谢恩,将参茶喝下。温热的参茶入腹,确实带来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疲惫寒意。
傍晚交值时,巽统领恰好路过,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听闻今日王太医当值,碰巧遇到你们,还赠了你一瓶丹药?”
沈沐心中一动,连忙称是,并将药瓶取出。
巽统领接过看了看,点头道:“嗯,是太医署的固本丹,确实是温补调理之物。既是太医赠予,你便按时服用。近来任务繁重,莫要仗着年轻硬撑,保持最佳状态才是对主子尽忠。”
连统领都如此说,沈沐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他将这一切归结于皇恩浩荡、上官体恤,决定按时服药,尽快恢复最佳状态,不负主子与上司的期望。
而从那一日起,沈沐发现,他的饮食似乎也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依旧是暗卫统一的份例,但他的饭菜里,偶尔会多几片温补的药材炖的肉,或是汤品里会多一些枸杞、黄芪之类的之物。
份量恰到好处,不至于引人注目,但日积月累,效果显着。
不过三五日,沈沐便觉得那种莫名的虚弱感和眩晕感彻底消失,气息重新变得悠长沉静,精力甚至比之前更加充沛旺盛。
他心中对那位偶遇的王太医感激不尽,更是对陛下治下宫闱之中竟有如此仁心与关怀感到无比庆幸与忠诚。
他并不知道,那日“偶遇”的王太医,是太医院中最擅调理、口风也最严的院判之一。
他更不知道,他那份“特殊”的伙食,是御厨房接到内务府特殊指令后,由专人单独料理的。
他所有的“好运”和“巧合”,都源于那双深宫之中时刻关注着他的眼睛,和那份精心算计、步步为营的“体恤”。
萧执坐在龙椅上,听着内侍汇报沈沐近日气色渐佳、精神饱满,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猎物,自然要好生喂养,保持最鲜活矫健的状态。 要让他习惯于自己的庇护与滋养,从身体到心灵,都一点点被浸润,却浑然不觉。
温水煮蛙,最忌心急。 他要的是沈沐彻底的依赖与归属,而非惊吓与逃离。
如今这样,很好。 看着他依旧纯粹、依旧忠诚,却在自己的无形笼罩下,愈发茁壮,离不开自己的“恩泽”。
这过程,令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