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的情绪渐渐平复，但小手依旧紧紧攥着穹的衣角，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那是连接这个崭新却令人惶恐的世界的唯一锚点。
三月七弯下腰，用指腹轻轻擦去小鱼脸上的泪痕和灰尘，露出一个如春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能看到就好啦！以后就能看见鸣藕糕有多精致，长乐天的灯笼有多亮，星槎海的光流有多壮观啦！”
小鱼仰起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努力地对三月七挤出一个小小的、带着泪花的笑容。但那双刚刚重获光明的眼睛里，瞳孔因不适应光线而微微收缩，眼底依旧盛满了不安与茫然。她下意识地又看向穹，这个给了她光明、却让她感到有些害怕的姐姐。
穹微微弯下腰，银白色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对小鱼露出一个浅淡却刻意放缓的安抚笑容：“好了，没事了。”他轻声问道，“你认识丹枢吗？”
小鱼怯生生地点点头，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认、认识……是丹鼎司的丹枢大人吗？”
“是她。”穹温和地确认道，声音平稳，“她委托我们来送药，想来那个人就是你了。”
小鱼脸上露出恍然和感激的神色，微微睁大了眼睛：“啊，是丹枢大人托您来的？听说最近出了许多乱子，她一定很忙吧……”她小声地说，语气带着几分怯懦的真诚，“谢谢大姐姐，也请您帮我谢谢丹枢大人。”
“不客气。”穹轻声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药，”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盒，“怕是用不上了。”
小鱼连忙摇头，声音虽轻却坚定：“没关系的。我已经……用不上这个药了。”她停顿了一下，脚尖不安地蹭着地面，小声说：“没什么事的话，大姐姐，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松开穹的衣角，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转身顺着原路慢慢走去，小小的身影在长乐天熙攘的街巷中显得格外孤单瘦弱。
飘在穹肩膀处的星托着腮，看着那远去的小背影，忍不住说道：“她怎么孤零零的一个人来去……”
三月七眼中满是怜惜，粉色的眉头微微蹙起：“好可怜的孩子，估计她一个人也没什么朋友吧。”
穹的目光追随着小鱼的背影，直到她拐过街角，才平静地开口：“倒不至于这么悲观。起码，还有个丹枢会惦记着她，给她送药。”
三月七皱起眉头，凑近些压低声音：“可她不是药王秘传的人吗？这么小的孩子……总不能也是药王秘传的人吧？”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这么小的孩子，我想应该不会是。”穹摇了摇头，眼神略显深邃，“但是，谁说药王秘传的坏人，就不能偶尔做一件好事呢？”
星的声音带着疑惑，在空中翻了个身：“啊？那她都做好事了，还算坏人吗？”
三月七也附和道，脑袋歪向一边：“对啊？那她为什么会给小鱼送药啊？”
穹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语气淡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谁知道呢？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他顿了顿，补充道，“都看不见。”
星追问道，飘到穹的面前：“那她到底是算好人，还是坏人？”
“当然是坏人。”穹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眼神冷了一瞬，“她或许稍微关照了一下一个瞎眼的小女孩，但这改变不了她身为药王秘传魁首的事实。除此之外，她也没做什么能真正让那孩子过得更好的事。”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谁知道她暗地里，还害了多少人。”
星沉默了一下，轻轻“啧”了一声：“也是。”
三月七脸上仍是担忧，双手交握在胸前：“现在仙舟上也不太平。小鱼她一个人乱跑，不会出什么事吧？”
“别急，三月。”穹安抚道，拍了拍她的肩，“她刚刚恢复视力，或许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适应一下。估计她还需要点时间。”他略作思考，做出决定，“我先回若木亭找丹枢聊聊，了解更多关于小鱼的情况。之后再去寻她。”
三月七点头，稍微安心了些：“好。”
一行人回到若木亭。丹枢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微微侧过头，面朝他们的方向。
“怎么样？药已经送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穹向她简要讲述了之前发生的事，语气平稳，自然隐去了教训那三个小孩以及小鱼恢复视力的部分，只说是恰巧遇到，让小鱼免受了一场欺负。
丹枢轻轻叹了一口气，无神的眼眸仿佛望向遥远的地方，声音里带着些许感伤：“她让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在年幼的时候，我也和她一样，在黑暗中摸索，要面对不知何时迎面而来的障碍，还有人们不自知的恶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被欺负了，或是摔伤了，只能哭着求丹鼎司的医士为我治伤……一来二去，我自己也走上了这条道路。”
她顿了顿，语气转向真诚：“多谢你们能保护那个孩子。星，三月七，”她微微转向穹的方向，“在下能否拜托你们另一件事？”
三月七立刻上前一步，回应道：“你担心那孩子的状况？”
“是啊。”丹枢的语气带着深切的忧虑，眉头微蹙，“我担心她一个人来去，也想听听她最近的心事。那个孩子的父母因为丰饶民战争而离世了……收留她的亲戚也和她不甚亲近。”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温柔的无奈，“我为她看病时，常常成了她倾诉的对象。”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医者开药，也许能保护一个人的身体，但有时候，心里的孤独和创伤，却只有陪伴和关心才能慢慢疗愈。”
穹上前一步，问道：“你知道去哪儿能找到她吗？”
丹枢点了点头，似乎对那个地方很熟悉：“她说自己有心事时，都会去工造司找个角落坐下，听听那里的声响。孩子的父母曾是工造司的工匠，想来是那里让她心有所依恋吧。我猜她眼下是往那儿去了。”她的语气变得焦急起来，手指收紧，“不成，眼下遍地都不太平，她一个……目不视物的孩子，可不能放着她乱跑。”
根据丹枢的指引，一行人来到工造司。在格物院的通道附近，空气中原本规律的机巧运作声被一阵突兀的金属摩擦和低吼打断。他们循着声响走到右边的楼梯口，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心头一紧——
小鱼瑟缩在冰冷的金属墙角，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僵硬。一只眼中闪烁着凶光的入魔机巧·灯昼龙鱼正喷吐着灼热的蒸汽，缓缓逼近，另一只臃肿的入魔机巧·浓云金蟾则堵住了唯一的退路，发出沉闷的威胁声。
穹的左手上，梦比优斯气息瞬间显现，柔和却耀眼的光芒顷刻间覆盖他的全身，将他映照得如同降临的天神。梦比优斯气息的前端迅速延伸出璀璨的金色光剑，嗡鸣作响。下一瞬，他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疾驰而去，剑光如闪电般划过——
唰！嚓！
两声清脆的撕裂声过后，那两只庞大的、狰狞的机巧便被精准地切成了无数碎片，哗啦啦散落一地，眼中的红光瞬间熄灭。
飘在半空中、躺在意念沙发里悠闲吃着薯片的星看见这一幕，兴奋地坐直了身子，零食都忘了吃：“帅啊，穹！这一招好酷！下次我也试试！”
穹收剑而立，周身光芒渐褪。他宠溺地回头对星笑了笑，然后立刻转向惊魂未定的小鱼，语气恢复了极致的温和：“没事了，小鱼。没受伤吧？”
小鱼瞪大了眼睛，看着刚才被耀眼金光包裹、此刻又恢复原状、正温柔笑着的穹，完全愣住了，小嘴微张，都忘了回答。
这时，丹枢和三月七也快步走了过来。丹枢侧耳听着空气中残存的能量嗡鸣和机械碎屑落地的声音，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那孩子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三月七连忙跑过去扶住丹枢的胳膊安抚道：“没事了，丹枢，已经解决了。”
丹枢脸上带着难以置信和困惑：“解决了？？”她无法理解危机为何能如此迅速地被化解。
小鱼这时才回过神，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吓出的泪水，小声道：“谢谢大姐姐……我没事。”
穹蹲下身，双手轻轻扶住小鱼的肩膀，仔细上下检查了一下，才点点头：“嗯，没受伤就好。”
丹枢在三月七的轻微引导下面朝小鱼的方向，关切地问道：“没事吧，小鱼？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小鱼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我没事……谢谢大姐姐，谢谢丹枢大人……”
丹枢放缓了声音，试图驱散她的恐惧：“有她们在，不必害怕了。”
小鱼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缠绕着，声音里带着哽咽和深深的自责：“可是我……一想到自己给丹枢姐姐……给两位大姐姐添了这么多麻烦，拖累了三位，就觉得很惭愧……”
丹枢轻轻摇头，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历经磨难的苍凉：“只是这样吗？那……你最好先学会习惯起来。”
她微微顿了一下，说出的话语却远超一个孩子的理解，冰冷而现实：“因为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像我们这样目不视物的人，还会继续拖累我们遇到的每个人。”
小鱼张了张嘴，几乎要脱口说出“我已经能看见了”。
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迅速而轻微地摇了摇头，将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鱼看到穹的示意，虽然眼中充满不解，但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小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摆。
丹枢并未察觉这短暂的眼神交流，继续说着，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与无奈：“如果只是因为这点小小的愧疚就让你感到伤心，这条长路……你还是一步也别走下去了。”
穹轻轻将手放在小鱼的头顶，揉了揉，接口道，声音平和却带着力量：“人生嘛，总是要学会面对这些糟糕的事情。会感到愧疚，说明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这比起那些仗着自己比别人强就去肆意欺负人的家伙，要强得多了。”
三月七也用力点头，蹲下来与小鱼的视线平齐，笑容温暖而坚定：“没错，小鱼，你是个好孩子，不用不好意思。而且小鱼，你也不是拖累，你只是还没长大。我们做大人的，保护小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穹看着丹枢，语气淡然却意有所指：“你看，至少现在有人能告诉她，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变得很厉害，活得很好。这……也算是一种安慰了吧。”
丹枢的面容却并无缓和，她微微偏过头，声音低沉而冷清：“这不是安慰,这是...现实。”她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在黑暗中独行,恐惧着突如其来的障碍,不能理解别人描述的所见所闻...所有人,所有事物都像是笼罩在漆黑的炭火里,看不见却能灼伤你。”她轻轻摇头，语气沉重得不像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这样的生活,对长生种而言还要持续将近千年的时光。她必须学会靠自己挨过去,而不是妄想任何人的救助。”
三月七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反驳：“可你不是也在帮她吗?这难道不是救助？”
丹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混合着复杂的情感：“是啊...我确实在努力改变她这样的人的处境。不过...”她话锋一转，变得更加冷硬，“在那之前,她必须先向我一样,学会忍受黑暗。习惯它，直到……不再害怕它。”
小鱼听着这些沉重的话，似懂非懂，但她从丹枢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决绝的期望。她小声地、试探性地重复着，仿佛在背诵一个刚学会的道理：“我...丹枢姐姐...我能靠我自己,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丹枢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欣慰，但转瞬即逝：“很好,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一点。永远。”她侧耳听了听周围的环境音，语气恢复了些许紧迫感，“这地方太危险了,咱们回长乐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