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之后……我不知怎么就默许了她继续跟着。
在不久之后,她屁颠屁颠得跑了过来,我也不知出于什么,我居然同意了她的请求。
也许是嫌一次次拒绝更麻烦,也许是觉得她那份“学费”确实还能榨出点油水。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懒得深究的原因。
总之,当她又出现在野火镇入口,带着那种混合着期盼和小心翼翼的眼神望过来时。
我咽下了到嘴边的冷言冷语,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这次探索的区域比往常更深,以太涡流像看不见的刀子,切割着空气,连以骸都显得更加狂躁。
一场遭遇战来得突然,几只潜伏在锈蚀管道深处的哈提毫无征兆地扑出。
战斗短促而激烈,我凭借经验迅速解决了威胁。
但混乱中,为了格挡一次刁钻的扑击,左手腕硬生生撞上了一根突出的钢筋。
闷响过后,一阵尖锐的刺痛沿着小臂窜上来。
我皱了皱眉,甩了甩手腕。骨头应该没事,大概是肌腱扭了一下,或者撞到了麻筋。
这种小伤家常便饭,我甚至没停下检查,只是粗暴地活动了几下关节。
感受着那点不适和隐隐的酸胀,便示意惊魂未定的小璐继续前进。
疼痛是可以忽略的背景噪音,效率才是首要的。
我尽量维持着平时的步调和姿态,不想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视为软弱的表现。
但在之后的路程中,尤其是在攀爬一处陡峭的金属残骸,或是用力推开一扇锈死的阀门时。
手腕处传来的细微刺痛还是会让我不自觉地蹙一下眉,或是下意识地轻轻转动手腕,试图缓解那点不适。
我自己几乎都没意识到这些小动作,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扫描环境和规避风险上。
短暂的休息时间,我们找了一处相对稳固的拱顶下角落。
我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拧开水壶灌了一口,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评估着接下来的路线。
小璐则安静地坐在不远处,抱着她的膝盖,那个看起来总是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在脚边。
寂静中,只有远处空洞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能量低鸣。
我闭上眼,试图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片刻。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我掀开眼皮,看到小璐正在她的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那背包像个百宝袋,天知道她都往里塞了些什么“没用玩意”。
除了必要的工具,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她自己晒的果干,自己做的饼干。
我没理会,重新闭上眼睛。
但她依旧专注的翻找劲儿持续着,不像只是找水或干粮。
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
我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犹豫的探询。
“荆叔……”她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
“说。”我依旧闭着眼,语气简短。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挪近了一些。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灰尘和汗水的气息,还有一丝……略带刺鼻的草药味。
我睁开眼,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用某种深色粘土烧制的粗糙罐子,罐口用一块干净的布蒙着,用细绳扎紧。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某种坚持。
“你的手……刚才是不是撞到了?”她小声问,目光落在我的左手上。
我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收了收,脸上立刻挂上了惯常的不耐烦。“没事。”
“我看到了……”
她没有被我的冷淡吓退,反而又靠近了一点,声音也稍微坚定了一些,
“你刚才活动手腕的时候,样子有点……我这里有点药膏,是自己弄的,可能味道不太好闻,但对付撞伤扭伤很有效的……”
说着,她不等我再次拒绝,就有些笨拙但又异常迅速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她的指尖带着凉意,触碰到我皮肤时,我猛地一僵,本能地想用力抽回。
这种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我极其不适,甚至升起一股无名火。
呵,多管闲事,我自己难道不清楚自己的伤?
这种来路不明的草药膏,能有什么用?
嘲讽的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省省吧,管好你自己就行,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然而,就在我低头看向她,准备用最刻薄的语言让她知难而退时,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她正低着头,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手腕上。
因为紧张,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
她的侧脸在空洞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异常专注,嘴唇轻轻抿着,仿佛正在处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她打开那个小罐子,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苦涩植物气息的味道散发出来,确实不好闻。
她用手指小心地挖出一小块墨绿色的、质地粘稠的药膏,然后抬起头,用眼神征询地看着我,仿佛在问“可以吗?”
那一刻,她眼里没有任何算计,没有讨好,只有关心,和一种生怕被拒绝的忐忑。
这种眼神,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我一下,不疼,却让我感到一种陌生的别扭。
我到了嘴边的冷言冷语,突然就失去了力量。
我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地将手腕往她那边松了松,算是默许。
然后,我猛地转过头,看向幽暗的通道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我的东西。
耳根却有点莫名的发热。
得到默许,小璐似乎松了口气。
她重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我手腕疼痛的区域。
她的动作一开始很轻,带着试探,指尖冰凉,但药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感。
渐渐地,她开始用力,用指腹一点点地揉按起来。
她的手法确实笨拙,没什么章法,只是凭着感觉在按压,打圈。
但那药膏渗透进皮肤,起初是清凉,随后那股温热感逐渐变得明显,像是有细小的暖流渗入了酸胀的肌肉和韧带深处。
确实舒服了一些。
那隐隐作痛的钝感,似乎在揉按下渐渐化开。
我僵硬地保持着扭头的姿势,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人警惕。
我习惯了疼痛,习惯了独自忍耐,习惯了用冷漠筑起高墙。
这种被照顾、被关切的感觉,像是一种温柔的入侵,悄然腐蚀着我内心冰封的壁垒。
我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味道真难闻。”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生硬地挤出一句话,声音因为别扭而显得有些沙哑。
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那草药味刺鼻得很。
然而,预想中的失落或退缩并没有出现。我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小璐手上的动作没停,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如释重负的轻快:
“有效就行啦,荆叔你别老是硬撑嘛。”
她的语气自然,没有抱怨,没有说教,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带着一点劝慰。
“硬撑?”我在心里嗤笑。这不是硬撑,这只是生存的基本姿态。
可是,手腕上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温热感和确实在缓解的酸痛,却让我这句反驳没能说出口。
那感觉如此清晰,无法忽视。
就像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暖流,沿着手臂,悄无声息地向上蔓延,试图融化些什么。
我们都没再说话。
空洞里依然寂静,只有她轻轻揉按的细微声响,和我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阴冷的空气里,那股刺鼻的草药味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它混合着此刻奇异的静谧,竟让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墟,生出一种不真实的安宁感。
我依旧别扭地侧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的黑暗里,但全部的感官,却仿佛不受控制地集中在了那只被小心翼翼对待的手腕上。
坚冰般的内心,在那笨拙的揉按和带着药草味的温热中,似乎真的被蚀开了一道细微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下了动作,小声说:“好了,荆叔。这样揉开药力会好些,明天应该就不会太疼了。”
她松开手,把我的手腕轻轻放回我的膝上。
我迅速收回手,看也没看那已经缓解不少的手腕,只是生硬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休息够了,该走了。”
“嗯!”小璐利落地收起药罐,背上背包,脸上带着完成了一件大事般的轻松,快步跟了上来。
我大步走在前面,背影或许依旧冷硬。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手腕上残留的那点温热和草药气息。
以及那句“别老是硬撑嘛”,像两颗被无意间埋下的种子,落进了那片荒芜已久的冻土里。
这一刻,空洞深处吹来的风,似乎真的……不再那么刺骨的阴冷了。